景和十三年二月初一,北境,镇北都护府。
节令虽已入春,漠南的风却依旧带着刮骨的寒意。镇北都护府议事堂内,数盆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从门窗缝隙渗入的凛冽。巨大的北境舆图悬挂于主壁,其上山川城池、关隘道路标注详实,而代表敌我态势的朱砂与墨色标记,则在宁州、平州、幽州以北,乃至更广阔的漠北草原上,勾勒出一片犬牙交错、凝重压抑的僵持局面。
轩辕明凰端坐主位,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轻甲,未戴头盔,墨发以玉簪简单束起。她面容沉静,目光如冬日寒星,缓缓扫过下首的蒋维钧、陈海昭、顾清辞三人。这间议事堂内气氛肃然,除了木炭偶尔的噼啪声,便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
“僵持已近两月。”明凰开口,声音清冷,打破沉寂,“金国自正月攻势受挫后,再无大规模动作。前线斥候回报,敌主力收缩于渝、营、锦三州及以北草原,筑垒固守,游骑侦巡频繁,却无南下叩关之意。今日召集诸位,便是要将各方情报汇总,研判金国下一步动向,厘清这迷雾之后的真实图谋。”
蒋维钧率先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几个关键区域:“殿下,综合各线斥候、敌后内应及往来商旅提供的零散信息,目前可确认以下几点。”这位老成持重的将领,语气沉稳,条理分明。
“其一,金国去岁末至正月的攻势,虽占我三州之地,杀伤我军民甚众,但其自身损耗亦极为惨重。根据战场遗骸清点、俘虏供述及内线冒死传出的零星数字交叉印证,最新评估显示:金国在此轮战役中,损失其最为倚重的精锐铁骑约在六千至八千之间,其他依附的各部杂兵损失约一万七千至一万九千,总计兵力折损当在两万三千至两万七千之数。”
这个数字让陈海昭与顾清辞眉头紧锁。金国铁骑的悍勇他们亲身领教过,如此损失对其而言,堪称伤筋动骨。
蒋维钧继续道:“其二,关于金国当前剩余兵力。据多方情报拼凑与参谋司推算,金国目前尚可动用的精锐铁骑,总数约在二万至二万三千骑之间。其他各类仆从军、征召兵等杂兵,约有三万三千至三万八千。其兵力总数仍不容小觑,但核心精锐已遭重创。”
“其三,关于其恢复能力。”蒋维钧指尖敲了敲代表漠北草场的区域,“金国精锐铁骑的养成,非一朝一夕。优良战马、精良装备、严酷训练缺一不可。若其无法彻底掌控漠北丰美草场,获得稳定优质马源,仅靠现有存续及掠夺补充,今年入冬前,其铁骑最多能恢复到两万五千至两万八千骑的水平。此为其短板,难以速补。”
“然其杂兵恢复则快得多。”陈海昭接口,语气凝重,“金国控制区内人口不少,兼有掳掠的各族壮丁。据报,其在各占领区正强行征召、编练新卒,每月估摸能增长四五千人。若任其如此滚雪球般扩充,至今年入冬,其杂兵总数恐将膨胀至八万人以上。届时,即便战力参差,凭借人数优势,亦足对我防线形成巨大压力。”
顾清辞补充侦察细节:“其目前动向颇为诡异。在与我军对峙的宁州几个关键山谷口外,以及平州临闾关外,金军仅布置了警戒部队,深沟高垒,摆出严防死守姿态,全无进攻迹象。同时,我军监视漠北的游骑回报,金军除月前对达里湖东我‘燎原军’营地有过一次试探性袭扰,并未发生大规模战斗外,近期并无大规模向蒙古腹地或漠北更深处调兵的迹象。其东西两线,似乎都陷入了某种奇特的‘静默’。”
情报逐一呈现,拼图渐趋完整,但金国的意图却越发显得扑朔迷离。
“损失惨重,故而无力继续进攻,转为消化占领区、巩固防线?”蒋维钧提出第一种猜测。
“或是稳扎稳打,深知一口吞不下大夏,故先重点建立对三州之地的统治,征收粮秣,编练新军,待实力恢复再图后计。”陈海昭沉吟道。
“也可能是在寻找下一个战机。”顾清辞目光锐利,“示敌以弱,诱我急躁冒进,或待我内部生变、后勤不继时,再行致命一击。”
轩辕明凰静听众人分析,目光始终未离舆图,尤其是那片代表渤海湾的蔚蓝区域。待众人稍歇,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精神一振:“诸位所言皆有道理。然有一点动向,诸位或未深究。”她指尖滑向舆图上的辽东半岛、锦州一带,“敌后内应最新冒死传出消息,金国近来在辽东半岛沿岸、锦州等地,正大肆征调、征收各类海上渔船、货船,甚至内河平底船,并强制征集、胁迫原有船员为其效力。规模……不小。”
议事堂内骤然一静。北境将领对陆战了如指掌,对水师却相对陌生。
“船只?船员?”蒋维钧捻须思索,“金国不善水战,此前袭扰渤海湾,也多靠小股骑兵沿岸劫掠滩头物资,或趁大雾用舢板偷袭。如此大规模搜罗船只,意欲何为?莫非想组建水师,与我大夏水师在海上争锋?”他随即摇头,“金国缺乏造船底蕴与水战将领,仓促成军,绝非我登莱水师、乃至长公主殿下麾下海商武装的对手。”
陈海昭却想到另一方面:“或许……并非为了正面水战。殿下,您看,”他指向渤海湾北部、辽东半岛与幽州平州之间的海域,“若其搜罗大量中小船只,配以少量精锐,不与我水师大队纠缠,专事袭扰我渤海湾北部的海运补给线呢?尤其是我军如今依赖的海运滩头卸货点。这些船只灵活,易于隐蔽,趁夜或趁雾出动,劫掠、焚毁我运输船队,或袭击卸货口岸,而后迅速遁入沿岸复杂水道或躲藏于荒僻海湾……”
轩辕明凰眼中寒光一闪:“正是此理!金国无力在陆上速胜,亦难在海上与我争雄,便想出此等阴损招数——建立一支海盗般的水上袭扰力量。其目的,非为夺取制海权,而为最大限度地限制、切断我通过海运向前线输送粮草、军械、被服之补给线!”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按在代表漫长补给线的虚线上,“去年漕运暂停,陆运艰难,海运已成我北境命脉所在。若此脉被金国以海盗袭扰之法扼住,甚至只需令其不稳、效率大减,一旦未来漕运再有风吹草动,我军前线数十万将士便将陷入粮秣不继、械甲匮乏之绝境!届时,何须金国大军来攻,我内部自溃!”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此动向,恰印证了本宫先前判断——金国之主完颜函普,所图者大!其见速胜无望,便转向持久消耗之战!拼国力,拼后勤,拼谁先支撑不住!搜罗船只,筹建袭扰水师,便是其为此战略投下的重要一子!他们要拖,要耗,要让我大夏在北境流尽鲜血与财富!”
堂内众人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比门外北风更冷。若真如此,未来的战争将更加残酷、漫长,胜负之数,恐将更多地取决于朝堂的筹谋、后方的稳定、以及那条跨越山海、脆弱而又至关重要的补给生命线能否维持。
“清辞,”明凰看向顾清辞,“将此判断,连同所有情报分析,整理成详细军报,以八百里加急,直送洛阳皇太女与陛下御前。需特别强调金国组建海上袭扰力量之意图,及对我海运补给线之潜在巨大威胁。”
“属下遵命!”
“蒋将军,”明凰转向蒋维钧,“前线防务不可松懈,各关隘需加倍警惕,防止金国陆上偷袭。同时,加派精干斥候,设法摸清金国在辽东沿岸的船只聚集点、水手编练情况,必要时,可筹划小股精锐进行破袭。”
“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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