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宴席持续至午后，宾客们才带着满口的恭维与羡慕陆续散去。林府上下弥漫着一种亢奋后的疲惫与满足，仆役们收拾着残羹冷炙，脸上依旧挂着喜气。然而，在这片看似和谐的氛围下，暗流依旧在不易察觉地涌动。
林焱正与周姨娘在自己那略显拥挤、却因族老厚赐而堆了不少新物件的小院里说话，来福和秋月在一旁兴奋地清点着那些笔墨纸砚和银两，时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叹。
“姨娘，这些东西，您收着就好。”林焱看着那些赏赐，并无太多激动。他深知，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周姨娘却抚摸着那光滑的澄心堂纸，眼中满是感慨：“这都是焱儿你挣来的脸面……姨娘替你收着，定不叫人贪墨了去。”她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如今儿子出息了，她更要替他守好这份来之不易的荣光。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来福机警地抬头望去，随即小声禀报：“少爷，姨娘，是大少爷来了。”
只见林文博站在院门口，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不情愿。他显然是沐浴更衣过，换下了那身沾了酒气的衣袍，穿着一件半新的靛蓝色直缀，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强行拉来表演的木偶。
王氏跟在他身后半步，脸上堆着刻意营造的温和笑容，只是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她轻轻推了林文博一把，声音带着劝诫的意味：“文博，你不是有话要对二弟说吗？”
林文博被母亲这一推，身体僵硬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才抬脚踏进院门。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明显是刚得的赏赐，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飞快地移开，落在林焱身上。
周姨娘和秋月、来福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林文博走到林焱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恰好维持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弧度却僵硬得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声音也干巴巴的，如同在背诵一篇极其不情愿的课文：
“二弟……恭喜你，高中……案首。”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了“案首”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充满了酸涩与不甘。那双眼睛，更是如同淬了冰，死死地盯着林焱，里面翻涌着嫉妒、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林焱平静地看着他，将这位嫡兄所有的勉强与怨恨尽收眼底。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早在放榜那一刻，他就预料到了这一幕。他并未因对方的失态而恼怒，也未因对方的“祝贺”而欣喜，只是坦然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符合年龄的、带着些许腼腆却十分真诚的笑容，语气平和地回应：
“多谢兄长。兄长亦高中第十一名，你我同喜。” 他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向林文博，继续道，“县试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府试、院试，道阻且长。我们还需共同努力，互相砥砺，备战府试，方不负父亲与家族期望。”
这番话，林焱说得诚恳而大方，既接受了“祝贺”，也肯定了对方的成绩，更将姿态放低，提到了未来的挑战和兄弟共同努力的方向。与他年仅十一岁的外表相比，这份沉稳与气度，显得格外突出。
两相对比之下，林文博那充满酸涩和被迫的“道贺”，顿时显得更加气量狭小，上不得台面。
林文博被林焱这番不卑不亢、甚至带着点“教导”意味的话噎得胸口发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准备好的所有带着刺的话语，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反而显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瞪着林焱，那眼神像是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王氏在一旁看得心急，连忙上前一步，打圆场道：“焱儿说得是！你们兄弟二人如今正是该齐心协力，共同进步的时候！文博，你身为兄长，更要多照顾、提点二弟才是。” 她这话看似在教导林文博，实则是在强行给林文博找台阶下，试图挽回一点嫡子的颜面。
林文博却只觉得母亲这话无比刺耳，提点？照顾？他现在恨不得这个庶弟从未存在过！他猛地一甩袖子，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偏院，那背影带着一股近乎仓惶的狼狈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王氏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她尴尬地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林焱和眼神中带着一丝戒备的周姨娘，强笑道：“文博他……他可能是身子还不爽利，我先去看看他。焱儿你……你好生休息。” 说完，也急匆匆地追着儿子去了。
他们一走，偏院里的空气仿佛都轻松了不少。
来福朝着院门方向做了个鬼脸，小声嘟囔：“哼，什么态度嘛！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秋月也松了口气，轻声道：“少爷应对得真好。”
周姨娘走到林焱身边，轻轻替他理了理并无需整理的衣襟，眼中带着欣慰和一丝担忧：“焱儿，你做得对。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面上总要过得去。只是……经此一事，大少爷那边，怕是……”
林焱握住周姨娘的手，笑了笑，眼神却沉稳如初：“姨娘，我晓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只要我们行得正，站得稳，稳步向前，有些风，吹也就吹了。”
他看向院中那棵在春日阳光下舒展枝叶的石榴树，心中一片澄明。兄长的嫉恨，嫡母的算计，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阻碍。而他要做的，不是与之纠缠，而是继续积蓄力量，一步步踏实地走下去。府试，将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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