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的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六艺中的“乐”亦是必修。这日，丙班学子们第一次踏入乐室。室内宽敞，铺着蔺席，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古画，靠墙摆放着数张古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木料气息，环境颇为雅致。
教授乐器的夫子姓俞，是位清瘦矍铄的老者，穿着宽大的素色儒袍，气质沉静。他简单介绍了古琴的渊源与“礼乐”之重要，便让学子们各自在琴案后跪坐。
林焱看着面前这张造型古朴、有着七根弦的乐器，心里有点发怵。他前世是个富二代，父母为了培养“贵族气质”，倒是请过名师教他钢琴，他也确实学得不错。可这古琴……完全不是一回事啊！没有黑白分明的琴键，只有几根弦，怎么看怎么陌生。
俞夫子开始讲解最基本的坐姿、手法和指法。“右手擘、托、抹、挑、勾、剔、打、摘，左手吟、猱、绰、注……”他一边说，一边在琴上示范，动作舒缓，音色清越。
学子们纷纷模仿，乐室里响起一阵杂乱的拨弦声。林文博显然是有基础的，姿态端正，手指放在弦上似模似样，虽音色生涩，但至少能看出章法。方运等寒门学子则显得十分笨拙，手指僵硬，不知该如何发力。
林焱深吸一口气，回忆着俞夫子的讲解，尝试将右手食指放在弦上，学着“抹”的动作往内一拨。
“铮——嗡……”
一声干涩又带着刺耳杂音的弦响突兀地响起，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声音，跟他想象中清越的琴音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不信邪，又换了个“挑”的动作。
“噌……嘎……”
声音依旧难听，像是锯木头。
俞夫子微微蹙眉，走到他身边，耐心纠正：“林焱，手腕需放松，手指发力在指尖，不可用蛮力。心要静，意要专，音由心生……”
林焱连连点头，努力按照指点调整。可他那双习惯了钢琴琴键、追求力度和速度的手，面对这需要极细腻控制和内敛力道的古琴，完全找不到感觉。手指要么按弦太重，发出闷响；要么力度太轻，几乎不成音；要么角度不对，带出难听的摩擦声。
“刺啦——”
“哐……”
“滋……”
各种不成调的、堪称噪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他指下流淌出来，在一片尚且生涩但已初具雏形的琴音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周围已经有同窗忍不住偷偷低笑起来。赵德更是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林文博，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文博兄你听，这动静，怕不是要把俞夫子的琴给拆了？”
林文博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优越感的笑意，并未接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在惋惜什么。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双手重新置于琴上，不再理会那边的噪音干扰。
林焱憋得脸都有些红了，额角也见了汗。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嘲笑，也有像方运那样带着些许同情的。他心里哀叹，这玩意儿比解微积分难多了！完全不得其门而入啊！
俞夫子转了一圈，指导了其他几个学子后，再次回到林文博身边。林文博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抚琴弦，开始弹奏一段简单的入门曲调《仙翁操》。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流畅，但指法正确，节奏平稳，音色虽略显稚嫩，却已能听出基本的旋律，带着一种规规矩矩的雅致。
一曲终了，俞夫子抚须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嗯，指法无误，节奏尚稳，可见是下过功夫的。林文博，你此前学过？”
林文博连忙起身，恭敬回道：“回夫子，学生在家中曾随西席略习皮毛，只是粗通，让夫子见笑了。”语气谦逊，但那微微挺直的背脊和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得色，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愉悦。
“不必过谦，根基打得不错。”俞夫子肯定道，随即目光扫向全场，尤其在还在跟琴弦“搏斗”的林焱身上停留了一瞬，语重心长道，“琴者，禁也。禁止邪念，修身养性。初学不必求快，但求心静、法正。尔等需谨记。”
“是，夫子。”学子们齐声应道。
林文博在众人或羡慕或佩服的目光中缓缓坐下，心情舒畅无比。月考失利的阴霾，似乎在这一刻被冲淡了不少。他终于在这庶弟面前，找回了久违的、全方位的碾压感。他甚至故意没有立刻去看林焱的反应，享受着这种无形的胜利。
林焱看着自己那依旧不听话的手指，又瞥了一眼那边姿态优雅、备受夸赞的林文博，无奈地撇了撇嘴。好吧，人无完人，看来在古琴这条路上，他暂时是个“音痴”了。他倒也不气馁，反正科举也不考弹琴，能把调调弄出来，应付过去就行。只是这魔音穿耳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林焱继续着他的“噪音制造”事业，俞夫子又来指导了他两次，收效甚微。直到下课钟声响起，林焱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感觉比连上两节策论课还累。
离开乐室时，赵德故意凑到林焱身边，笑嘻嘻地问：“林二少，您这琴艺……真是别具一格啊！不知是何流派？”
林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杀猪流，专治各种不服，你想试试？”
赵德被他噎得一哽，讪讪地闭了嘴。
林文博与几人谈笑着从旁走过，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这边的对话，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已说明了一切。
方运走到林焱身边，低声安慰道：“林兄，不必在意，初学皆是如此。多练练便好了。”
林焱耸耸肩，浑不在意地拍了拍方运的肩膀：“没事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走，吃饭去，饿死了。”他心里想着，看来得抽空好好“研究”一下这古琴了，至少得能弹出个调调来，不然也太丢穿越人士的脸了。不过，那是后话了，眼下，填饱肚子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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