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玖站在殡仪馆门口，夜风穿过空荡的走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那声音清冷、断续，像谁在远处数着将熄的呼吸。
她指尖还残留着那块百达翡丽的冰凉触感，金属表壳贴着皮肤，仿佛刚从一具遗体腕上摘下——而表盘上指针早已停摆，凝固在某个无人记得的时刻，就像某些人的命。
弹幕仍在翻滚，热度未减，可她目光只锁在那一行反复刷屏的名字上：【打假达人：全是剧本！
下一个揭你老底！】
不是普通的黑粉。语气太笃定，节奏太整齐，背后有组织。
她轻轻一笑，没说话，只是点开那个Id，手指悬在邀请连麦的按钮上，停了两秒。
然后，按下。
直播间瞬间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画中画窗口突兀弹出，画面抖动，信号延迟半秒后才稳定下来——一个油腻发亮的脸庞猝不及防地撞进镜头，嘴里正叼着半截泡面叉子，嘴角还沾着橙红油渍。
身后是堆满零食袋和脏衣服的小房间，空气里仿佛飘来一股酸腐与方便面调料混合的气味。
墙角的电风扇嗡嗡低鸣，头顶日光灯管忽明忽暗，投下不稳定的阴影。
墙上贴着“打遍全网无对手”的手写标语，字迹歪斜，墨水干涸如血痂。
“谁？谁连我？”那人猛地抬头，眼神慌乱，显然完全没准备好上线。
他下意识伸手去扶摄像头，手背青筋暴起，指甲缝里嵌着黑色污垢。
弹幕炸了。
【哈哈哈哈这什么鬼？以为自己在网吧拍短剧吗？】
【刚还在骂别人演戏，结果自己裸脸出镜？社死现场实录】
【注意看他桌上那杯可乐……已经长毛了……】
哄笑声如潮水般涌来，但很快，有人察觉不对。
【等等……他刚才不是说“下一个揭你老底”？】
【对啊，这种话一般不会随便说吧……】
【你们发现没有，他房间里……挂了好多手机支架？
至少七八个账号同时直播？】
晏玖坐在镜头前，神色未动，嘴角却微微勾起。
她缓缓关掉麦克风，不再给对方任何开口的机会。
那人张嘴结舌，脸涨成猪肝色，疯狂挥手想引起注意，却被彻底静音。
而晏玖的动作很轻，像是拂去一粒尘埃——她点进“打假达人”的主页，默默关注，顺手点了两个赞。
一键双连。
动作轻巧得近乎温柔。
可整个直播间，仿佛被无形的寒流扫过。
有人突然打了个寒颤，键盘敲击声都慢了半拍。
【她刚刚……关注了那个喷子？】
【还有点赞？这是什么意思……祝福他吗？】
【别闹了，你见过谁会给水军点赞？除非……他是下一个？】
细思极恐的弹幕开始刷屏，荒诞与恐惧交织升腾。
前一秒还在笑的人，此刻也笑不出来了。
那间杂乱的小屋里，打假达人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当众扒皮，怒火中烧，狠狠砸了鼠标。
“疯子！一群疯子！”他咬牙切齿地低吼，却忽然顿住。
因为他看见，自己刚发出的所有攻击性评论，都被系统标记为“违规”，并清空处理。
而更诡异的是，晏玖那边虽然关闭了连麦，但摄像头依旧亮着，她的脸隐在昏黄灯光下，静静望着屏幕，仿佛能穿透网络，直视他的眼睛。
屋内空调嗡嗡作响，可温度仿佛骤降十度。
他脖颈后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指尖泛起麻木的凉意。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种被盯上的错觉，猛地起身走到桌边，抓起手机就要录反击视频。
手指划开屏幕时，他鬼使神差地点进了晏玖的主页。
想查她的黑料，想找破绽，想把这装神弄鬼的女人踩进泥里。
可当他滑到底部，看到那一栏“我关注的人”时，动作僵住了。
一共九个名字。
有些是早已销号的主播，有些是新闻里出现过的死者家属，还有一个，是他认识的本地网红——三天前突发心梗去世，当时他还蹭过热度发视频嘲讽“信玄学早晚遭报应”。
而现在……
这九个人，全都不在了。
他喉咙一紧，像是被人掐住。
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道湿痕。
他死死盯着那串名字，心跳越来越快，呼吸逐渐紊乱，胸口像压着一块冰。
屋里的灯闪了一下，插排上正烧着水的电壶突然滋啦作响，塑料外壳微微变形，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但他浑然未觉。
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一个个消失的头像吞噬。
仿佛每一颗熄灭的账号，都在无声诉说同一个真相——
有人来了，看了你一眼，然后，你就不在了。
打假达人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在那串关注名单上，仿佛触碰就会引燃什么不可挽回的灾厄。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屏幕上，模糊了最后一个头像——那是他三天前还在嘲笑的网红“乐天小杨”，如今账号灰暗如墓碑，签名栏只剩一句系统自动生成的提示：该用户已注销。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可这口气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九个人，整整九个被晏玖关注过的人，无一例外地从互联网上彻底消失。
不是退网，不是封号，而是……人间蒸发。
有的新闻提过“突发疾病”，有的家属发过讣告，还有的，连死讯都无人知晓，就像被世界轻轻抹去的一粒尘。
他的鼠标不受控制地滚回直播页面。
晏玖仍坐在镜头前，灯光昏黄，映得她半边脸藏在阴影里，像一尊静谧的雕像。
摄像头没关，她也没说话，只是微微偏头，似乎在倾听什么遥远的声音。
而她的右手，正轻轻搭在桌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节奏缓慢，却精准得如同倒计时。
“假的……一定是假的。”打假达人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数据巧合，心理暗示，群体癔症……对，科学能解释一切！”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一口，滚烫的茶水灼痛喉咙，却驱不散心头寒意。
可就在这时，插排忽然“滋啦”一声，火花四溅。
他吓了一跳，手一抖，半杯热茶泼出，尽数浇在满是电线的插排上。
水汽蒸腾，一股焦糊味迅速弥漫开来，混着汗水与灰尘的气息，令人作呕。
但他毫无反应。
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手机——他刚刚翻到晏玖半年前的关注记录，其中一个名字让他血液冻结：陈志远，本地知名科普博主，以“揭穿玄学骗局”为己任，直播打假上百场，结果在一次户外实验中意外坠崖，搜救队七天后才找到残骸。
而那天，正是晏玖关注他的第三天。
“不……不可能……”他牙齿打颤，手指疯狂滑动，一条条信息拼凑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捆住。
每一个他曾以为是“正常死亡”的案例，在时间线上竟都与晏玖的关注行为严丝合缝地重叠。
不是预言，是标记。
她不是预测死亡，她是……带来死亡。
屋内灯光剧烈闪烁，电壶彻底炸裂，塑料外壳扭曲冒烟。
插排开始冒黑烟，电流在湿漉漉的桌面上窜动，发出细微而致命的“噼啪”声。
可他看不见了。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一行行灰暗的头像，像九座坟茔，静静排列在手机屏幕上，无声宣告着某种不可违逆的规律。
“你看过我……你也看过我……”他嘴唇哆嗦，终于意识到最恐怖的事实——从他第一次在弹幕刷出“揭你老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进入了她的视线。
而现在，她不仅看了他，还点了赞。
那是确认。
那是宣判。
“啊——！！”他猛然撕吼，一把将手机摔向墙壁。
就在那一瞬，整间屋子轰然断电。
黑暗如墨倾泻，唯有电脑屏幕残留着微光，定格在他倒地前的最后一帧：手背焦黑，五指痉挛，而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停在23:47——也正是晏玖点击“关注”后的第47分钟。
直播间死寂三秒，随后弹幕如雪崩般炸开：
【她刚才说……47分钟？】
【打假达人……是不是……】
【我草我草我草！！！真死了？？？】
【不是剧本？不是特效？】
【她真的……能决定谁死？】
足足十秒，无人敢再发言。
有人退出，有人截图报警，更多人屏住呼吸，仿佛多敲一个字就会引来注视。
直到，晏玖重新开启麦克风，声音平静得不像人类：
“你们总说要科学解释。好，我给你们科学。”
她顿了顿，目光穿透镜头，仿佛直视虚空中的每一个人。
“混沌理论知道吗？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引发一场飓风。而我的关注，不过是轻轻掀了一下它的翅尖。”
弹幕起初嗤笑：【又来这套？】、【伪科学洗脑！】、【建议送精神病院】
可当他们回头去看打假达人的直播间——画面剧烈晃动，有人惊叫：“快拔插头！”、“他抽起来了！”、“120！打120啊！”
镜头歪斜倒地，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一只痉挛的手，五指张开，指尖焦黑。
晏玖却不急不缓，端起桌上一杯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铁锈般的余味。
她继续讲课：
“所以，别问我为什么是你。我只是观测者，不是缔造者。但如果你非要问我……”
她抬起眼，眸光微闪，
“那就记住：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而我，刚好站在深渊的门口，替它开门。”
弹幕瞬间沸腾。
【馆长收徒吗我想活命】
【求开棺材预售我怕来不及】
【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录下来当遗言备用】
【这不是直播，这是末日信仰课！！】
键盘敲击声如雨点般密集，质疑变成了膜拜，嘲讽转化成了虔诚。
荒诞与真实交织成一张巨网，将数百万观众拖入同一个诡异的逻辑闭环——她越说得像科学，就越像玄学；她越否认自己有力量，就越显得无所不能。
而在这一切喧嚣之上，晏玖只是静静地看着表盘，看着秒针走过最后一格。
窗外，夜风再次吹响铜铃，一声，又一声，像是送行，也像是迎接。
远处殡仪馆的灯还亮着，幽幽如守夜的墓碑，映在她瞳孔深处，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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