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庄线索彻底断绝的第二天,李守兔没有继续在废墟和绝望中徘徊。他像没事人一样,早早起床,去劳务市场转了一圈,接下了一个为期半天、帮忙清理仓库的零工。他需要钱,更需要一个“正常”的、不引人注意的身份掩护。
半天活干完,揣着几十块钱的工钱,李守兔没有回城中村,而是径直去了三花市老城区一片鱼龙混杂的市场。这里充斥着廉价服装、仿古工艺品、旧书摊和各式各样的“江湖行当”用品店。
他在一个堆满旧物的摊位前停下,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一件浆洗发白、但浆洗得挺括的灰色对襟褂子,一双千层底黑布鞋,又在一个卖假古董的摊子上,挑了一副廉价的圆形墨镜,一块边缘磨得光滑的龟壳,几枚看着有些年头的铜钱,还有一沓粗糙的黄表纸和一支毛笔。
最后,他在市场角落一个老瞎子开的“八字算命”摊子旁边,驻足观察了很久,直到老瞎子收摊,他才上前,用两包廉价的香烟,换来了老瞎子那面写着“铁口直断”四个褪色大字的破旧布幡,以及一小截用来画符的、气味独特的陈年朱砂墨。
回到出租屋,李守兔仔细清洗了那件褂子和布鞋,晾干。然后,他对着屋子里一块缺了角的破镜子,开始“装扮”。他换上了褂子和布鞋,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戴上了那副圆墨镜,遮住了部分面容和眼神。他试着挺直腰背,收敛起平日里的警惕和锋芒,换上一副略带风霜却又透着几分淡然出尘的神态。
镜子里的人,已然不是那个刚出狱、眼神锐利如刀的落魄中年,也不是工地上面容模糊的零工,而成了一个行走江湖、带着几分神秘和沧桑的“算命先生”。虽然行头廉价,但他那股由内而外沉淀出的沉静气质,以及刻意调整过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在监狱里说话少,本来嗓音就有些变化),竟将这身行头撑起了七八分架势。
他没有立刻出去“营业”。而是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就着昏暗的灯光,用毛笔蘸着兑了水的墨汁,在那沓黄表纸上,反复练习书写一些从老马和曲风齿师傅传承中简化、改造而来的“符箓”图案和卦辞。他写得并不快,但笔触沉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使得那些似是而非的图案和文字,看起来竟真有几分玄奥感。他还将龟壳和铜钱摩挲得温润光亮,仿佛常年使用。
第三天,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李守兔提着一个小马扎,背着那个装着龟壳、铜钱、纸笔和布幡的旧布袋,走出了城中村。他没有去人流密集的公园或天桥底下——那里是底层江湖术士的聚集地,竞争激烈且容易被城管驱赶。
他的目标,是城市权力机构的周边。
他首先来到了市委、市政府所在的行政区外围。这里街道整洁,绿树成荫,行人大多衣着得体,步履匆匆。他在距离市府大门约莫两百米外的一个街心小花园角落,找了个背阴且不挡道的地方,支开小马扎,将那块“铁口直断”的布幡斜靠在身后的冬青树上,然后便安然坐下,闭目养神,仿佛在等待有缘人。
他这副打扮和选址,很快就引起了路过一些机关干部的注意。一个在市委宣传部工作的科员,最近正为家里孩子升学的事烦心,看到这个气质独特的算命先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了过去。
“师傅,能算算吗?” 科员问道。
李守兔缓缓睁开眼,透过墨镜看了对方一眼,声音平和:“心有所惑,便可一算。不知先生想问何事?”
科员说了孩子升学的事。李守兔让他报出孩子的生辰八字(科员只知道农历生日,李守兔心中快速换算),然后拿出龟壳铜钱,煞有介事地摇晃几下,倒出,根据铜钱正反和位置,结合奇门中简易的占卜方法和察言观色,沉吟片刻,缓缓道:“此子文昌星动,但流年稍有阻滞,需在东南方位静心备考,忌与水相冲之物。家中书房,可置一盆文竹或富贵竹,增其文气。”
他说的都是些模糊但符合常理的建议,东南方位是常规的吉利方位,“忌水”可能暗示孩子注意力不集中(心如水散),摆放绿植更是寻常风水调理。但配上他那沉稳笃定的语气和神秘的行头,竟让那科员觉得颇有道理,连连点头。
“那……师傅,这得多少钱?”
李守兔伸出两根手指:“解惑之资,随缘即可。若觉不准,分文不取。若觉尚可,二百即可。”
科员觉得这价格不算离谱(比一些知名“大师”动辄上千便宜多了),而且对方态度淡然,不像骗钱的样子,便爽快地掏了二百块钱。李守兔接过,道了声谢,并无太多表示。
有了第一个“客户”,而且是市委里的干部,消息很快在小范围内传开。接下来的几天,李守兔换了几个地点,有时在市政府后门的小巷口,有时在法院附近的街角,有时在公安局(他刻意避开了郝木峰分管的核心区域)对面的公交站旁。他从不固定在一个地方,行踪飘忽,但总能在权力机构附近看到他淡然的身影。
他的“业务”范围很广,升官、财运、婚姻、健康、子女教育……几乎涵盖机关干部们关心的所有方面。他说话总是留有余地,不会给出绝对肯定的答案,但往往能抓住对方心事的核心,给出一些听起来颇有道理、执行起来也不难的“建议”。有时,他甚至会结合面相和气色(运用曲风齿传授的医道望诊皮毛),提醒某位脸色晦暗的干部注意肝胆或肠胃问题,建议去医院检查,事后往往被验证。
更让这些干部们觉得他“有道行”的是他的规矩:算得准给两百,如果按照他的“破解”方法去做且事后感觉有效果、满意,再给四百。感觉不准,一分不要。而对于那些偶尔路过、衣着朴素、面露愁苦的下岗工人或明显经济困难的人,他则分文不取,有时还会赠言几句宽心的话,或者指点一下劳务市场哪里可能有活计。
这种“有原则”、“有底线”的做派,加上确实有些“灵验”的口碑(很多事情本身就是心理暗示和概率问题,但人们往往只记得“准”的那部分),使得“那个戴墨镜的算命先生”的名号,很快在市委市政府、公检法司等机关的普通干部和部分中层干部中小范围传开。大家都说,本地来了个真正的“高人”,不图财,有真本事,但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预约。
李守兔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通过这种方式,巧妙地渗透到了三花市权力圈子的最外围信息层。他听到的,不再是网络上的捕风捉影,而是干部们茶余饭后、半真半假的闲聊,是关于各部门人事变动、政策风向、领导喜好、甚至是某些隐秘传闻的第一手、未经过滤的信息。
他听到了更多关于郝木峰的碎片:他最近脾气越发暴躁,在局党委会上几次与常务副局长老陈发生争执;他好像特别关心省纪委在鱼山的动作,私下打听过几次;他的身体似乎真的越来越差,有两次重要的会议都差点晕倒;他对家庭似乎漠不关心,但对他自己的“安全”格外在意,座驾和司机都换了更可靠的……
这些碎片,逐渐拼凑出郝木峰当前更真实的处境和心理状态——外有省纪委动作带来的潜在压力,内有政敌虎视眈眈,自身健康堪忧,家庭后院不稳,且因李守兔之前的骚扰而疑神疑鬼、高度紧张。
这正是李守兔想要的状态。一个处在高压、多疑、脆弱状态下的郝木峰,更容易出错,也更容易被攻破心理防线。
当然,李守兔也时刻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他每次“出摊”都选择人流量适中的地方,便于观察和撤离。他永远背对着监控死角或易于逃脱的方向。他收钱时从不经手大额钞票,也从不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他的墨镜很好地掩饰了他的眼神,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和观察目标。
他就像一只织网的蜘蛛,耐心地将细丝布向猎物周围的空中,捕捉着每一丝微风带来的信息,同时,也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某根关键的丝线,轻轻弹动,引发布局已久的连锁反应。
这一天,李守兔在检察院附近“营业”时,一个穿着检察院制服、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在他摊前犹豫了片刻,最终坐了下来。李守兔抬眼,透过墨镜,看清了对方胸牌上的名字和部门——反贪局,一个姓赵的科长。
“师傅,我想算算……前程。” 赵科长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带着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李守兔心中一动。反贪局的人来算前程?而且是这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可不是寻常的升官发财问题。
他不动声色,如常让对方报了生辰(假的也有可能),摇卦,观气。他发现这位赵科长眉宇间黑气缠绕,印堂发暗,主官非诉讼,且气机紊乱,心胆俱虚。这绝不是简单的仕途不顺,更像是……大祸临头的征兆!
结合他的部门(反贪局)和最近省纪委在鱼山的动作(可能波及三花市),李守兔心中有了猜测。但他不能点破,只能旁敲侧击。
他收起铜钱,沉吟良久,缓缓道:“阁下官星蒙尘,煞气缠身,近期恐有口舌是非,甚至……牢狱之灾的迹象。然,天无绝人之路,煞气虽盛,却有一线生机潜藏于‘水’、‘木’之间,或与远方、文书有关。近期宜静不宜动,谨言慎行,尤忌金银往来。或许……该早做打算。”
他说的含糊,“水”、“木”可以指向很多,也可以是五行生克的泛泛之谈。“远方”、“文书”更是模糊。但听在有心事的赵科长耳中,却可能激起惊涛骇浪——是不是指省纪委的调查材料?还是指某些需要“处理”的账?或是别的什么?
赵科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角渗出细汗。他猛地站起身,慌乱地掏出四百块钱塞给李守兔,声音发颤:“谢……谢谢师傅指点!” 然后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甚至忘了拿李守兔随手画的一张“安神符”。
李守兔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四百块钱,眼神深邃。看来,省纪委在坪河刮起的风暴,已经开始让三花市某些屁股不干净的人,感到刺骨的寒意了。这股“势”,或许比他预想的还要猛烈,也……更可利用。
他将钱收起,缓缓卷起布幡。今天,或许该提前收摊了。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如何将这位惊慌失措的赵科长,乃至省纪委带来的这股“东风”,巧妙地融入自己针对郝木峰的计划之中。
江湖神算的名号已然打响,信息的网络初步织就。接下来,该是时候,让某些特定的“有缘人”,听到一些他们“该听到”的“天机”了。而第一个“有缘人”,李守兔心中已然有了目标——那位与郝木峰明争暗斗的常务副局长,老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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