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皇后与废太子倒台的余波尚未散尽，东宫之位悬空，便成了皇城最灼眼的诱饵。
四皇子萧珩远在边关，手握重兵却鞭长莫及，只能遥遥观望；其余皇子盘踞京畿，或拉拢朝臣，或攀附后宫，明里暗里的动作层出不穷。唯有七皇子萧彻，依旧深居安王府，鲜少踏足朝堂纷争，仿佛这至尊之位，从来与他无关。
这日午后，暖阳正好，安王府的马车却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径直往康王府而去。
消息传入康王府时，萧洵正在书房临摹字帖。笔锋一顿，浓墨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极不和谐的墨迹。他怔怔地看着那团墨痕，指尖微微发颤，连身后内侍的话都险些听不真切。
“殿下，安王殿下……亲自来了。”内侍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惶惑。
萧洵猛地抬眸，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安王萧彻。
那个前世被他联手萧煜算计，最后落得个双腿尽断、烈火焚身的七哥。那个他以为，此生再不会踏足康王府半步的人。
前世的罪孽，如附骨之疽，时时刻刻啃噬着他的骨髓。他重生以来，步步为营，护着母妃，避着萧彻，不敢有半分逾越。他知道，萧彻恨他，恨他的背叛，恨他的伪善。若非这一世萧彻也有自己的筹谋，怕是早已对他出手。
可今日，萧彻竟来了。
萧洵几乎是慌乱地放下笔，顾不得整理衣襟，便快步往外迎去。刚走到垂花门，便见一行人簇拥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而来。
萧彻坐在轮椅上，玄色锦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却也愈发清隽。阳光落在他的眉眼间，勾勒出几分温润的轮廓，可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像淬了寒冰的古井，让人望不见底。玄七推着轮椅，步伐稳健，身后跟着的侍从不多，却个个身姿挺拔，气度凛然。
“七弟。”萧洵率先躬身行礼，声音竟有些发紧。
他垂着头，不敢去看萧彻的眼睛。前世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翻腾——萧彻被囚于暗室，满身血污，却依旧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里的失望与恨意，几乎将他凌迟。
萧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扫过，没有半分波澜。“不必多礼。”他的声音清冽，像初春融雪，听不出喜怒，“今日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
这话落在萧洵耳中，却让他心头猛地一震。
看看他？
萧彻怎么会有这般闲情逸致？他分明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前世的仇，他怎会轻易放下？
萧洵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连忙侧身引路：“七弟里面请，书房刚备了新茶。”
穿过抄手游廊，便是萧洵的书房。院内种着几株翠竹，风吹叶动，簌簌作响，倒是添了几分雅致。玄七将轮椅推至廊下，便停了脚步，与康王府的下人一同守在门外，隔绝了内外的声响。
萧彻被推着进了书房，目光随意扫过。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案头的字帖墨迹未干，倒是比前世多了几分书卷气。
“皇兄的字，倒是比从前好了不少。”萧彻淡淡开口。
萧洵的心又是一紧，连忙道：“闲来无事，胡乱写写罢了，入不得七弟的眼。”
侍从奉上热茶，茶香袅袅。萧彻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杯壁，半晌才缓缓开口：“东宫空悬，朝野动荡，你可知，那些皇子们，如今都在忙些什么？”
萧洵一怔，抬眸看向他。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萧彻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无非是拉拢势力，争夺储位罢了。”萧洵低声道。
“哦？”萧彻轻笑一声，放下茶盏，抬眸看他，“那你呢？你在忙些什么？”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洵的心上。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垂着头，声音艰涩：“我只想护着母妃，安稳度日。”
“安稳度日？”萧彻重复着这四个字，眸色渐深，“萧洵，你我都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你觉得，这皇城之内，容得下我们安稳度日吗？”
萧洵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撞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
那眸子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沉沉的算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他忽然明白了。
萧彻今日前来，并非寻仇，也并非闲聊。他是来递橄榄枝的。
前皇后倒台，萧煜势大，仅凭萧彻一人，纵使智谋无双，也难以与之抗衡。而他萧洵，重生一世，手握诸多先机，恰好是萧彻最需要的盟友。
前世的背叛，是刺在两人心头的利刃。可这一世，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有着共同的目标。
萧洵的眼眶微微泛红，喉间哽咽，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句：“七弟……”
“我知道你护着贤妃，”萧彻打断他的话，声音依旧平静，“芷兰轩的药材，是你送的。黑石山的窑厂，你也盯着许久了。”
萧洵浑身一僵，脸上血色尽褪。
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隐秘，却没想到，萧彻早已洞悉一切。
“你不必紧张。”萧彻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唇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萧煜的军械库，你我都想除之而后快。与其各自为战，不如……联手。”
“联手”二字，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惊雷，在萧洵的脑海中炸开。
他看着萧彻的眼睛，那双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那暖意，驱散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阴霾，也驱散了他对前世罪孽的恐惧。
他知道，这是萧彻放下了前世的怨，也是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萧洵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平视萧彻：“甚好。”
萧彻看着他俯首的模样，眸色沉沉。
前世的债，今生的棋。
这盘棋，从今日起，才算真正开始。
窗外的翠竹，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两人身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再也分不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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