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轩内的沉默,像湖面被投入石子后缓缓扩散的涟漪,虽然无声,却沉重地压在人胸口。秋风依旧带着微凉的水汽穿堂而过,吹得书案上纸张轻轻翻动,也拂动了苏轻语额前几丝碎发。她保持着微微垂首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沉静的白玉雕像,唯有交叠在膝上的手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着内心的不平静。
(来了来了!终极审问环节!‘从何得知’——这是要刨根问底啊!我那个便宜爹苏翰林真是块万能挡箭牌,可惜是块我自己都没见过实体的‘云挡箭牌’……阿弥陀佛,苏老爹在天有灵,保佑您闺女……啊不,是占用您闺女身子的异世孤魂,能顺利过关吧!(`?w?′))
秦彦泽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她低垂的面容上缓缓移动,似乎在评估她每一丝表情的细微变化,试图从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柔顺和茫然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周晏放下笔,清癯的脸上神色越发审慎。他沉吟片刻,再次开口,这次问题更加具体,也更加尖锐:“苏姑娘方才提及‘循环轮换’、‘分区编号’,乃至‘以工代赈’、‘互助’等词,思路清晰,自成条理。尤其是‘循环轮换’与‘分区编号’,用于仓储管理,虽看似简单,却直指人浮于事、责任不清之弊。此类务实之策,纵是朝中多年经办钱粮的老吏,亦未必能总结得如此简明扼要。令尊苏翰林,清流文臣,精于经史文章,于钱粮庶务……似乎并非其专长?”
他语气平和,措辞客气,但问题却像一把精巧的柳叶刀,精准地切入了苏轻语说辞中最薄弱的一环——一个以文章学问着称的翰林官,怎么会留下如此具体、务实、甚至带着点“匠气”的仓储管理心得?而且还恰好被“病后记忆混沌”的女儿“偶然想起”?
(果然!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周晏这老狐狸,心思太细了!(╬◣д◢) 得赶紧补窟窿!)
苏轻语心中警铃大作,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她抬起眼,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更深的茫然和一丝努力回忆的痛苦之色,声音也带上了些许不确定的飘忽:
“周先生所言甚是……家父确以文章着称。只是……只是轻语病愈后,脑中常有些混乱破碎的片段,并非全然是父亲手书。许是……许是父亲生前与同僚好友清谈时,提及某些前朝能臣干吏的施政旧事,或是地方上某些行之有效的土法子……那些话语,当时年幼,听得懵懂,只觉有趣,便零星记下。病后这些记忆混杂一处,模糊不清……轻语方才所言,实是东拼西凑,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父亲所言,哪些是幼时杂闻,哪些……又或许是自己病中昏沉时的胡思乱想。”
她将“失忆”和“记忆碎片”的效果发挥到极致,把一切非常规知识的来源,都推给一个混沌、模糊、无法验证的“记忆大杂烩”。同时,巧妙地将“父亲”这个源头,从“亲自记录”扩展为“转述他人经验”,增加了合理性。
她顿了顿,看向周晏,眼神真诚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至于‘简明扼要’……或许正是因为轻语学识浅薄,只记住了那些最直白、最容易懂的道理,反而忽略了其中复杂的施行细节与可能存在的弊端?让先生见笑了。”
(以退为进!把自己说成是只懂皮毛、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幸运儿,降低威胁性!完美!(??????)??)
周晏捻着胡须,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完全满意,但也暂时挑不出明显的逻辑漏洞。记忆之事,玄之又玄,尤其是“病中所得”、“幼年模糊记忆”,根本无法查证。他瞥了一眼秦彦泽。
秦彦泽依旧沉默着,只是那深邃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幽暗难测。他忽然开口,换了一个方向:“苏姑娘以为,‘格物致知’,当如何‘格’?又如何‘致’?”
这个问题,看似回到了最初的“兴趣点”,实则更加空泛,也更加危险。它直接指向苏轻语认知世界、获取知识的方法论核心。一个回答不好,就可能暴露她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思维模式。
苏轻语心念电转。(格物致知……这是宋明理学的核心命题之一啊!朱熹王阳明各路大佬吵了几百年!我一个穿越女,难道要在这里跟他们讨论‘即物穷理’还是‘心外无理’吗?不行,太危险了!得往最朴素、最安全的方向靠!)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努力思考的神色,缓缓道:“王爷此问,深奥宏远,非轻语所能妄论。不过,以浅薄之见,‘格物’或许便是细心观察事物本身的样貌、规律与变化。譬如观一叶落而知秋,察水结冰而知寒。‘致知’,或许便是在这观察之中,领悟一些朴素的道理,用以解释现象,或指导行事。”
她举了个例子,尽量贴近生活:“譬如,轻语曾见铁匠打铁,反复捶烧,铁块方成利器。此过程,或许可‘格’出‘百炼成钢’、‘事须磨练’之理。又如,农人观星象、察地气以定农时,此乃‘格’天地万物之‘物’,‘致’耕种收获之‘知’。轻语愚见,所谓‘格物致知’,未必皆是高深玄理,亦可存于日常劳作、寻常事物之中。”
她将自己对“格物致知”的理解,完全限定在经验观察和朴素归纳的层面,回避了任何涉及本体论、认识论的哲学讨论,安全系数大大提高。
周晏眼中再次掠过一丝讶异。这番解释,虽无新意,但由一个闺阁女子口中说出,且能结合实例,已属难得。更重要的是,它“正常”得过分,完全符合一个聪明女子通过观察和阅读可能得出的结论,没有任何离经叛道或惊世骇俗之处。
秦彦泽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一直敲击着桌面的指尖,停了下来。他凝视苏轻语良久,久到苏轻语几乎以为自己脸上要被他看出朵花来,久到周晏都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终于,他移开目光,看向轩外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道:
“苏翰林……确是一位风雅博学之士。”
这句话,没头没尾,听不出是肯定还是讽刺,抑或只是陈述。
随即,他转向周晏,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公事公办:“今日就到这里吧。周晏,将苏姑娘适才所言,整理归档。农事试行之结果,秋收后报我。”
“是,王爷。”周晏躬身领命。
秦彦泽这才重新看向苏轻语,目光依旧平静无波:“今日有劳苏姑娘。王府马车会送姑娘回府。” 这便是送客了。
苏轻语如蒙大赦,立刻起身,郑重行礼:“谢王爷。轻语告退。”
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驶离澄心别苑那质朴却威严的大门,苏轻语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我的妈呀!这哪是答谢宴,简直是灵魂拷问现场直播!每一句话都得在脑子里过三遍!比论文答辩压力还大十倍!(′;w;`) 秦彦泽那眼神……简直能冻死人!周晏那老狐狸,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她靠在车壁上,长长吁出一口气。虽然过程惊险,但总算是勉强过关了。秦彦泽最后那句关于苏翰林的话,意味深长,但至少没有当场拆穿或表现出更多怀疑。
然而,她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会轻易消失。秦彦泽和周晏,显然并未完全相信她那套“记忆碎片”和“父亲遗泽”的说辞。他们或许暂时找不到确凿证据,但那份探究与审视,只会更加隐蔽和深入。
钩子:秦彦泽对周晏道:“学识庞杂,思路清奇,然其来历,依旧成谜。”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秋日的官道上。苏轻语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远山,心中那根弦却并未真正放松。
(秦彦泽……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者说,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值得你如此关注的东西?)
而此刻,澄心别苑的敞轩内,周晏整理好记录,低声向尚未离去的秦彦泽汇报:
“王爷,苏姑娘今日所言,虽多有推托含糊之处,但其所提诸策,确有其可取之理,尤其仓储与流民安置之议,虽稚嫩,却方向未错。其人所言‘格物’,亦合常理。只是……”
“只是什么?”秦彦泽目光依旧落在湖面。
“只是其学识构成,过于庞杂跳跃。农事、仓储、民生、乃至些许匠作之理(指防潮通风)……涉猎之广,思路之奇,确非寻常闺阁教育所能及。即便真如她所言,源于苏翰林转述与幼年杂闻,也太过……巧合与完整。”周晏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秦彦泽转过身,走到书案前,拿起周晏记录的那几页纸,目光扫过上面那些被特意圈出的词汇——“循环轮换”、“分区编号”、“以工代赈”、“互助”、“观察规律”……
他沉默片刻,将纸张放回案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锐意:
“继续留意。她身上……定然还有我们未曾看到的东西。”
“是。”
秋阳西斜,将澄心别苑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场看似平静的“答谢”与“对谈”结束了,但水面之下,暗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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