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远关弃守的消息，比殷澈亲征的队伍更早一步传回京城。
尽管殷澈的密令中强调了是“主动南撤，诱敌深入，另择战场”，但在朝堂和民间，这就是无可辩驳的“失地”、“败退”！尤其是抚远关失陷的过程如此惨烈，守军伤亡如此惨重。
紫宸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夕。皇帝殷邺依旧未能临朝，监国太子殷澈也已离京南下。此刻坐镇朝堂、代为处理日常政务的，是留守的韩绍、秦霸、顾青松等人，但面对汹涌的质疑和攻讦，他们压力巨大。
“丧师失地！奇耻大辱！！”御史王焕再次跳了出来，这次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抚远关乃南疆门户，竟然一朝陷落！杨烈该杀！赵猛援救不力，也该问罪！还有……还有力主弃关之人，更是罪魁祸首！”
他虽然没有直接点殷澈的名，但谁都知道那道弃关密令出自谁手。
林相林维雍这次没有沉默。他出列，脸上带着沉痛无比的表情，先是向着南方深深一揖，然后转向韩绍等人：“韩大人，秦将军，顾主事。老夫……老夫实在痛心疾首啊！抚远关数万将士血战捐躯，最终却落得个弃关而走的下场！这……这让天下将士如何心寒？让南疆百姓如何自处？殿下……殿下年轻气盛，亲赴前线，拳拳之心可嘉，然军国大事，岂能如此……如此儿戏？临阵弃关，动摇国本啊！”
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老夫身为首辅，未能及时劝谏殿下，有负先帝与陛下重托，有负天下万民！老夫……老夫恳请韩大人，速发八百里加急，请殿下……请殿下以国事为重，暂且回銮，主持大局！前线战事，可交由赵坚等老成持重之将统筹，殿下万金之躯，实在不宜再履险地！否则，若有闪失，我大殷……危矣！”
这番话，可谓“情真意切”，“忧国忧君”，将“太子冒失亲征导致丧师失地”的罪名扣得结实，又摆出一副“忠心老臣不得已劝谏”的姿态。立刻引来了大批官员的附和。
“林相所言极是！殿下必须回京！”
“前线凶险，殿下若有差池，国本动摇！”
“弃关之令，大错特错！必须有人负责！”
声浪几乎要将殿顶掀翻。韩绍脸色铁青，秦霸怒目圆睁，顾青松则紧握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们想反驳，但弃关是事实，伤亡惨重是事实，太子不在京城也是事实。林相一党抓住了最好的攻击时机。
“诸位！”韩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怒火，声音提至最高，“抚远之战，惨烈异常，关墙崩塌，将士血战数日，伤亡逾万！杨将军、赵校尉已竭尽全力！弃关之令，乃是殿下审时度势，为保存我有生力量，避免全军覆没于无险可守之孤城，所作出的艰难决断！是‘存人失地’，以待来日！”
他举起一份军报抄件：“诸位可知，弃关之时，我军在关内关键处埋设了大量‘震天雷’，焚烧了带不走的粮秣军械！我们撤出来了近万可战之兵和部分百姓，而妖族得到的，是一座空城和无数陷阱！赵坚公的接应部队已在落鹰涧构建新防线，我军正在重新集结！这并非溃败，而是战略转移！”
秦霸也吼道：“打仗哪有不死人不丢地的？关键是看丢了地之后，还有没有力量打回来！殿下亲赴前线，就是要和将士们在一起，稳住军心，寻找战机！你们在这里嚷嚷让殿下回来，才是动摇军心！”
顾青松大声道：“殿下在离京前，已对后勤、京城防务做了周密安排！林相口口声声说殿下年轻冒失，可殿下监国以来，推行新政、协理南疆、擢拔寒门、整顿军备，哪一件不是卓有成效？南疆之战，本就是生死存亡之战，殿下亲临，正是彰显与国同存亡之决心！岂能以常理度之？”
双方在朝堂上激烈争辩，唾沫横飞。林相一党咬死“失地”、“冒险”不放，韩绍等人则力陈“战略”、“决心”。
就在争执不下、几乎要演变成骂战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唱喏：“陛下有旨——！”
刹那间，大殿鸦雀无声。只见一名身着紫色袍服、面容枯槁却眼神锐利的大太监，在两名捧盒小太监的陪同下，缓缓走入。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是皇帝身边最信任、几乎从不离皇帝左右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曹正淳！
曹公公走到御阶前，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众臣，缓缓展开圣旨，用他那独特的、阴柔而清晰的嗓音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疆战事，关乎国运，朕虽病体沉疴，亦时刻挂怀。太子殷澈，监国勤勉，勇于任事，今亲赴南疆督师，朕心甚慰。军旅之事，瞬息万变，临机决断，在于主帅。朕授太子澈‘如朕亲临’节钺，南疆一应军政事务，皆由其专断，不必事事奏闻。朝中诸臣，当恪尽职守，稳固后方，全力支持太子及南疆将士，不得以虚言浮议掣肘前线。若有妄议太子、动摇军心、延误军机者，无论品级，太子可先斩后奏！钦此。”
圣旨念完，满朝死寂。
林维雍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仿佛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皇帝这道旨意，不仅明确支持了太子的亲征和临机决断权，甚至赋予了“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这简直是给了太子一把尚方宝剑，也彻底堵住了他们以“劝谏”为名行掣肘之实的路子！
韩绍、秦霸、顾青松等人则心中大石落地，狂喜之余，纷纷跪倒：“臣等领旨！吾皇圣明！”
曹公公合上圣旨，走下御阶，将圣旨交给韩绍，然后目光淡淡地瞥了林维雍一眼，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林相，陛下让老奴转告您……‘老成谋国’固然好，但有时候，该放手让年轻人去闯一闯。陛下……相信太子。”
说完，也不看林维雍瞬间铁青的脸色，转身飘然而去。
朝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林相一党偃旗息鼓，暂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攻击。而皇帝这道突如其来、态度鲜明的圣旨，也如同一剂强心针，让支持太子和主战派的人心气大振。
就在朝堂因为这道密旨而风波暂息时，殷澈亲率的队伍，已经过了长江，正在急速向南挺进。
队伍中央一辆特制的、加固了车体并刻画了简易防护符文的四轮马车上，殷澈正就着摇曳的灯火，仔细阅读着刚刚由秘密渠道送达的、关于抚远关撤退细节及落鹰涧防线的报告，以及……朝堂上那道圣旨的抄本。
陈禾侍立一旁，低声道：“陛下圣明，此旨来得正是时候。”
殷澈放下绢帛，轻轻摩挲着手中那枚冰凉的、象征着“如朕亲临”的玄铁节钺，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有对父亲支持的感激，有感受到信任的沉重，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父皇这是在用他最后的权威，为我铺路，也是为我压上所有的赌注。”殷澈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笼罩在战争阴云下的南方原野，“我们，没有退路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陈禾：“传令给赵猛和杨烈，落鹰涧防线必须守住，至少十天！给赵坚公传信，镇南关的压力可以适当放松，诱使妖族分兵，但主力必须保持机动，随时准备向落鹰涧方向运动，形成夹击之势。告诉沈寒和胡术士，试验合成营要加快磨合，第一场硬仗，可能很快就要他们上了。”
“是！”陈禾领命。
殷澈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数据库中的无数战例，以及关于妖族、关于那个苏醒的妖皇的一切信息碎片。抚远关的鲜血不能白流，弃关的耻辱必须用加倍的胜利来洗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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