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城血腥气的余味尚未完全散去，关于“义字旗”一夜覆灭、陈嘉树其名与其雷霆手段的各种传闻，已如同初夏时节滋生的蚊蝇，迅速在长江流域的特定圈子里传播开来。
南京，财政部。
宋子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来自四川方面的密报，上面简要陈述了“泸州地方帮会‘义字旗’因内部仇杀火并，主要头目悉数殒命，地方暂稳”的情况。
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目光深邃。
顾敏侍立在一旁，低声道：“次长，这陈嘉树……手笔是不是太大了些？泸州那边虽然报了‘帮会火并’，但明眼人都知道，这背后……”
宋子明抬手打断了他，脸上看不出喜怒：“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义字旗’是地方毒瘤，清除掉，对地方安定，对经济发展，都是好事。陈嘉树能把工厂建起来，按时纳税，带动就业，这就是他的本事。”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不过，你找个机会，私下提醒他一句。手段可以硬，但尾巴一定要干净。树大招风，过刚易折。”
“是，次长。”顾敏心领神会。
上海，日本总领事馆附属的一间和室。
伊藤信介跪坐在榻榻米上，面前矮几上放着的，是一份比宋子明看到的情报更为详尽的报告，其中甚至包括了袭击者可能使用的武器类型、行动的大致风格描述。
小野寺武官依旧穿着笔挺的军装，坐在他对面，脸色阴沉。
“根据我们的分析，这绝不是普通的黑帮仇杀！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军事化清除行动！那个陈嘉树，他哪里来的这么一支武装力量？！”小野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难以置信。
伊藤信介缓缓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已经微凉的煎茶，眼神阴鸷。
“我们都小看他了。”他放下茶杯，声音低沉，“原本以为他只是个有点小聪明、运气不错的商人，靠着宋子明的庇护和金融投机赚了些钱。现在看来……此人的狠辣与果决，远超我们的预估。”
“他在四川建化工厂、机械厂……这是想干什么？”小野寺眉头紧锁，“难道他嗅到了什么？在为自己准备后路？”
“很有可能。”伊藤信介深吸一口气，“此人眼光毒辣，行事又不按常理，且对我们抱有极大的警惕和敌意。他越是壮大，对未来帝国在支那，尤其是在长江流域的战略，阻碍就越大。”
“要不要……”小野寺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做了一个切的手势。
“不，暂时不要。”伊藤信介摇头，“他现在风头正劲，宋子明明显在保他。此时动他，得不偿失，反而会暴露我们。而且，他展现出的这支隐藏力量，也让我们需要重新评估直接冲突的风险。”
他沉吟片刻：“继续严密监视。重点查清他那支私人武装的规模、装备和训练基地。同时，在他其他的实业项目上，比如永利碱厂和明远机械厂的原材料、设备、销售渠道上，寻找机会，用更隐蔽、更商业化的手段给他制造麻烦，延缓他的发展速度。我们要让他明白，拒绝与大日本帝国合作，是要付出代价的。”
重庆，民生公司总部。
卢作孚看着泸州友人发来的私信，久久不语。
信中对“义字旗”覆灭的描述虽未明言主使，但字里行间都指向了那位年轻的合作伙伴。他放下信，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奔流不息的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心绪复杂。
他与陈嘉树相交，始于对其实业救国理念的认同和商业上的互利。
陈嘉树果断拒绝日方矿产诱惑，更让他高看一眼。但此次泸州事件，展现出的却是陈嘉树性格中他未曾深入了解的、近乎冷酷的铁血一面。
“作孚兄，可是在为泸州之事忧心？”身旁的幕僚轻声问道。
卢作孚转过身，叹了口气：“陈嘉树此人，能力、眼光、魄力，皆属上乘。只是……这手段，未免太过酷烈。‘义字旗’纵然可恶，但数十条人命……”
幕僚低声道：“乱世用重典。泸州地方势力盘根错节，若非以此雷霆手段，陈先生的工厂恐怕永无宁日。从结果看，此举确实一劳永逸，震慑了所有宵小。只是，经此一事，他在川中的名声，怕是毁誉参半了。”
卢作孚沉默片刻，缓缓道：“你亲自去一趟泸州，以我的名义，探望周世昌，表达对工程顺利的祝贺，并重申我民生公司对合作伙伴的坚定支持。其他的……不必多言。”
而在泸州本地，以及川南的江湖层面，陈嘉树这个名字，已经带上了一层神秘而恐怖的光环。
茶馆酒肆里，人们压低声音谈论着那血色的三夜，猜测着那支神秘“暗刃”的来历。
以往那些蠢蠢欲动、想从过江龙身上撕下一块肉的地头蛇们，此刻都噤若寒蝉。蓝田坝工地周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连地痞无赖都绕道而行。
上海，“金融暗堡”内。
陈嘉树同时收到了来自南京顾敏的“提醒”、通过白秀珠渠道获取的日方可能加强监视与商业掣肘的预警，以及卢作孚表达继续合作但隐含忧虑的信函。
他将这些信息一一过目，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白秀珠看着他，轻声道：“动静似乎闹得太大了些。”
“不大，不足以立威。”陈嘉树淡淡道，将那些纸张归拢到一边，“四川那边，算是暂时站稳了。接下来，该轮到其他地方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书桌上那份沈直刚刚送来的、关于美股建仓已达十五万美元的进度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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