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是我自己的拳。”
林玄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练功场上每个人的心头。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如果说,林玄方才那一记惊世骇俗的贴山靠,是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那么他此刻这句话,便是在这湖底引爆了一座火山。
在场的所有弟子,包括刚刚从地上狼狈爬起的张凯,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林玄。
自己的拳?
在这视师承、重规矩如天条的武林里,这句话无异于自绝于天下!
一个人的拳法,必然有其源流。或是父辈相传,或是师门教授。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那是“野路子”,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整个武林都为之不齿的存在。
更何况,林玄方才那一靠,刚猛、暴烈、劲力通透,分明是已臻化境的上乘功夫!这等功夫,怎么可能是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自己“悟”出来的?
这不仅是狂妄,更是对整个武林传承体系的公然挑衅!
“好……好一个‘你自己的拳’!”
馆主刘震威怒极反笑。他缓缓走下太师椅,一步步逼近林玄。他身形不高,但常年身居高位,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随着他的走近,一股沉重的压力笼罩向林玄。
“我刘某人自问在天津武行也有些薄面,识得几位练八极的宗师。无论是‘神枪’李书文的徒子徒孙,还是霍家的迷踪八极,其发力之法,我都能瞧出一二。”
刘震威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林玄:“你方才那一靠,暗合八极‘六大开’之精要,劲发寸止,力透肌骨。你若说,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莫不是把我刘震威,把这满天下的拳师,都当成了傻子?!”
他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蕴含着冰冷的怒火。
在他看来,林玄要么是别家武馆派来的奸细,要么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传承,却不知天高地厚,在此处卖弄。无论是哪一种,都触犯了他的逆鳞。
面对刘震威山一般的压迫感,林玄的身形依旧站得笔直,如一杆标枪。他前世见过的阵仗,比这凶险百倍。这点气势,还动摇不了他分毫。
他平静地回答:“馆主所言不差,天下武学,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力从地起,拧腰合胯,劲贯周身。我只是循着这个理,找到了最适合这具身体的发力方式而已。”
他说的,是现代国术结合了人体力学、运动科学后得出的至理。但在刘震威等人听来,却成了空洞无物、不知所云的狡辩。
“一派胡言!”张凯捂着发闷的胸口,怨毒地吼道,“师父!这小子定是偷学了别派的功夫,还在此巧言令色,拒不承认!按武行的规矩,此等行径,轻则废其武功,重则断其手脚!决不能轻饶!”
“对!不能轻饶他!”
“吃里扒外的东西!”
弟子们群情激奋,纷纷附和。他们维护的,不仅是师门的“规矩”,更是他们自己那点可怜的优越感。他们无法接受,一个被他们踩在脚下的杂役,竟能使出远超他们的功夫。将林玄打成“叛徒”,便能让他们脆弱的自尊心得到些许安慰。
一时间,整个练功场,皆是敌意。
林玄环视四周,看着那些或愤怒、或嫉妒、或鄙夷的面孔,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丝了然。
夏虫不可语冰。
他的武道,早已超越了这个时代,超越了这些被门户之见束缚的凡俗武夫。他们无法理解,自然便会视之为异端。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在这时,一道佝偻的身影,拿着扫帚,从角落里慢慢走了出来。
是孙伯。
他走到场边,对着刘震威深深一躬,声音沙哑地开口:“馆主,林玄这孩子……前些日子大病一场,许是烧坏了脑子,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他年纪小,不懂事,还请馆主……看在他往日还算勤恳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孙伯的话说得极为谦卑,几乎是趴在了地上。他试图用“脑子坏了”这种说法,为林玄开脱,给刘震威一个台阶下。
刘震威瞥了孙伯一眼,眼神冰冷:“孙师叔,这里没你的事。你年纪大了,还是安心扫你的地吧。”
一声“孙师叔”,看似尊敬,实则充满了警告与疏离。
孙伯身体一僵,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悲哀与无力。他缓缓直起身,退回了角落,只是那双眼睛,却再也离不开场中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身影。
刘震威不再理会孙伯,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林玄身上。孙伯的求情,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连这个老东西都出来说话,说明这小子身上藏的秘密,绝对不小!
他不想再问了。
再问下去,若是真问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师承,他振威武馆反而下不来台。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快刀斩乱麻,将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彻底清除出去。
“林玄。”刘震威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不可动摇的决绝,“我不管你的拳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你背后站着谁。但在我振威武馆,就要守我振威武馆的规矩。”
“你身为武馆杂役,未经允许,私练他派武功,此为一罪;面对师长诘问,巧言令色,不敬师门,此为二罪;出手狠辣,暗伤同门,品行不端,此为三罪。”
刘震威每说一罪,场中弟子的敌意便浓重一分。张凯更是露出了快意的冷笑。
林玄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他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权势者决定要碾碎你时,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三罪并罚,”刘震威的声音如同法官宣判,在练功场上空回荡,“我以振威武馆馆主之名宣布:从即刻起,将林玄逐出师门!从此以后,你与我振威武馆再无半分瓜葛。念在你曾为武馆劳作,我不废你武功,但天津卫的武行,将再无你立足之地!”
话音落下,尘埃落定。
这是一个极其严厉的惩罚。被逐出师门,还被馆主放出话来封杀,意味着林玄将在整个天津武术界寸步难行。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愤怒或是哀求。
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听到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转身,在数百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向了那间他住了数年的柴房。
他的背影,依旧挺得笔直。
那份从容,那份淡然,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刘震威和所有弟子的脸上。他们本想看到一个摇尾乞怜、痛哭流涕的丧家之犬,却只看到了一个孤高的、不屑一顾的离去者。
林玄回到柴房,里面空空如也,本就没什么可收拾的。他只是将身上那件属于武馆的短褂脱下,整齐地叠好,放在床板上。
赤着精悍的上身,他走出了柴房。
门口,孙伯正佝偻着背,静静地等着他。
老拳师看着眼前这个身无长物,却仿佛拥有整个世界的少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与担忧。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
“孩子,这里有几块大洋,是我攒下的。你拿着,出了门,先找个地方落脚,买身像样的衣服。”
林玄看着布包,又看了看孙伯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没有拒绝。
他接了过来,郑重地对孙伯一拜,躬身九十度。
“孙伯的恩情,林玄记下了。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这是他穿越至今,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人行礼。
孙伯浑浊的眼睛微微湿润,他扶起林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觉得少年肩头的筋骨坚实如铁。他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孩子,你的功夫……是好功夫。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了门,万事小心,切记……不可再轻易显露了。”
林玄点点头:“我省得。”
他知道孙伯是为他好。但他自己的路,注定无法低调。
他不再多言,再次对孙伯一拜,然后转身,向着武馆大门走去。
阳光正好,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他走出了振威武馆的大门,身后是昔日的屈辱与束缚,身前,是整个风起云涌的民国天津。
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地上的尘土,也吹起了他额前的黑发。林玄深吸了一口带着市井烟火气的空气,感受着这具身体里重新奔涌起来的气血,眼中没有半分迷茫。
离开,不是结束。
而是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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