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宁侯府收到的帖子，依礼是下给已故侯夫人的名讳。最终，竟是十六岁的庶长子楚洛书与他八岁的嫡妹楚云舒前来。这个组合，本身就透着一股侯府无人、近乎失礼的意味，引得不少目光暗中打量。
楚云舒穿着一身浅碧色绣兰草的衣裙，紧紧牵着兄长的手，小脸上带着不安，她并非第一次入宫，但以往总有长辈带领，或独自一人，此次大哥一同前来，竟让她倍感忐忑。
而楚洛书，换上了一身月白云纹直裰，面色虽仍苍白，身姿却挺直如松。他的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扫过这繁花似锦、笑语嫣然的场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死寂。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两张即将映入眼帘的脸，都曾在他前世的噩梦中反复出现，刻骨铭心。
“云舒！”
一个娇俏活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楚洛书的瞳孔微缩，眨眼间又恢复如常，平淡的朝那道声音的主人看去。
只见五公主萧嫣提着裙摆，笑吟吟地快步走来，亲热地就想去拉楚云舒的手，楚云舒下意识地往兄长身后缩了一下。
楚洛书的手臂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将妹妹护得更周全些。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萧嫣脸上，他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拉着楚云舒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五公主安！”
萧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那笑容也勉强起来：“你……你是谁？为何这样看着本公主？”
她从未见过楚洛书，更从未被人用这样一种……仿佛看穿一切的、冰冷的眼神注视过。
“回五公主！”楚洛书声音清冷，没有任何温度：“在下楚洛书，云舒的兄长。”他的言语淡漠，疏离得如同隔着冰川。
这时，另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慵懒而矜贵：“嫣儿，怎么了？”
二皇子萧楚樾信步走来，一身墨色暗金纹常服，俊朗飞扬，他的目光落在楚洛书身上，先是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的打量。
楚洛书亦是看着他，眼底有种化不开的复杂，还有一闪而过的怨恨，前世，正是眼前这两人，里应外合，最终侵吞了武宁侯府，将他们兄妹逼上绝路，屠杀了整个楚家满门。
“哦？武宁侯府那个病弱的庶长子？”萧楚樾唇角勾起，语气轻慢，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能在此见到你。怎么，侯府是没人了么？需要你出来撑场面？”他的话如同软刀子，精准地戳向楚洛书的身份和侯府的窘境。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一些离得近的宾客已然放低了交谈声，暗中关注着这突如其来的交锋。
楚洛书面对这充满恶意的问候，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或窘迫，他只是再次将目光转向萧楚樾，那眼神深不见底，仿佛透过他此刻的张扬，看到了他未来某种凄惨的结局。
“劳二殿下挂心。”楚洛书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漠然：“侯府再无人，祖宗基业仍在，总需有人看着，不至落入外姓人之手，任人觊觎瓜分。您说是不是？”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那股冰冷的意味让周围的暖风都似乎停滞了。
萧楚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被冒犯的厉色。他显然听出了话中的刺，那“外姓人”、“觊觎瓜分”的字眼，像是一根根冰针，精准地刺入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秘算计。他眯起眼，重新打量眼前这个苍白瘦弱的少年，第一次觉得此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无害。
“牙尖嘴利。”萧楚樾冷嗤一声，失去了周旋的耐心：“但愿武宁侯府的基业，真能如你所愿，守得住才好。”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已然不加掩饰。
“那便不劳殿下费心。”楚洛书淡淡回应，寸步不让。两人之间的空气冰冷得几乎要凝结出霜花。
萧嫣在一旁看看兄长，又看看楚洛书，被这冰冷的交锋吓得不敢出声，下意识地离楚云舒远了些。
楚云舒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小脸发白，却从兄长挺直的脊背和冰冷的对峙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场短暂的接触不欢而散。萧楚樾冷哼一声，带着萧嫣拂袖而去。
周遭的窃窃私语声顿时大了起来，充满了惊疑和揣测。
“武宁侯府那庶子竟敢当面顶撞二皇子？”
“二皇子话也说得太难听了……”
“这侯府的公子，怕不是个简单角色啊……”
这边的动静难免引来一些他人的注意，楚洛书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微微俯身，替妹妹理了理鬓角，声音恢复了些许温度：“云舒，怕吗？”
楚云舒摇摇头，眼神坚定：“有大哥在，不怕。”
楚洛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望向远处两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底泛起阵阵恶寒，仿若要将他冰冻。
楚洛书牵着楚云舒的手，在众人或明或暗的打量中，寻了一处临水且相对僻静的位置坐下，他姿态从容，仿佛刚才与二皇子那番暗藏机锋的交锋从未发生过，只细心地将一盏温热的蜜水推到妹妹面前。
楚云舒小口啜饮着，不安渐渐平复，却仍忍不住低声问：“大哥，方才那样……会不会惹来麻烦？”
“麻烦早已在那里，不会因你我低头或退让而消失半分。”楚洛书声音平和，目光掠过不远处被贵女们簇拥着、似乎已恢复笑语的五公主，以及正与几位宗室子弟谈笑风生、眼神却偶尔冰冷扫过这边的二皇子：“今日之后，他们至少会明白，武宁侯府的门庭，并非无人看守的荒园，任谁都可随意伸手。”
他的话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楚云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有兄长在，即便身处这暗流汹涌的宫苑，也不再如往日那般惶惑。
约莫一炷香后，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园内霎时静了下来，所有宾客皆起身垂首，恭迎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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