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那浑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清弦帷帽下的异瞳，清晰地“看”到那团蛰伏于对方左臂衣袖下的、深邃内敛的墨色光影。它与秦府书房那翻滚躁动的“画影”同源，却更像是一颗沉寂的种子，一枚烙印，带着某种宿命般的诅咒气息。这发现让她心脏骤停，呼吸都漏了一拍。
他……他身体里就藏着与那幅画同源的东西！他到底是什么人？！
几乎同时，赵无妄左臂胎记那突如其来的、仿佛被同源力量刺穿的灼痛感，也让他面具下的脸色骤然一变。这感觉，比在鬼市外围感应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并非来自某个物件，而是直接来自……眼前这个女子！
她能引动胎记？难道她身上也带着诅咒的碎片？还是说，她与那幅画的本体，有着比自己更深的联系？
两人隔着面具与黑纱，在昏黄摇曳的灯火下无声对峙。周围的喧嚣、摊主的叫卖、其他买家窸窣的低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一种诡异的、只有他们二人能感知到的联系，在这阴暗的地下悄然建立。
“你……”沈清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微颤，袖中的发簪握得更紧。
赵无妄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大脑飞速运转。她能引动胎记，证明她绝非普通寻画人。昨夜潜入秦府的是她，今日争夺“墨韵阁”物件的是她，如今又能引动自己最深秘密的也是她……此女，是关键！
合作的风险未知，但放任她离开，可能意味着失去至关重要的线索，甚至多一个隐藏在暗处、难以预估的对手。
电光火石间，赵无妄已做出决断。
“看来，我们比想象中更有‘缘分’。”他沙哑着声音开口，打破了凝固的气氛，语气刻意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此地非谈话之所，姑娘若信得过，我们换个地方详谈？关于那幅‘图’，关于你我想知道的……一切。”
沈清弦心乱如麻。信他？一个身份不明、体内藏着诡异力量的男人？可不信他，自己孤身一人，如何与镇魔司周旋，如何找到那幅可能救父亲性命、也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古画？他臂上的异状，恰恰证明他深陷此局，或许……真的能提供她无法触及的信息。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异瞳带来的特殊视野让她对恶意尤为敏感，而此刻，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更多是探究、警惕，而非直接的杀意。
“……好。”良久，她终于从黑纱下吐出这个字，声音低沉却清晰，“但若阁下有半分不轨，休怪小女子玉石俱焚。”
赵无妄面具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放心，在下虽是商人，却也懂得‘诚信’二字。请随我来。”
他不再理会那摊主和那件阴沉木物件，转身便走，步伐沉稳。沈清弦略一迟疑，终究还是跟了上去，与他保持着三步左右的安全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梭在鬼市错综复杂的甬道中，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更为偏僻、几乎无人踏足的废弃支洞。这里只有岩壁上渗出的水珠滴落的嗒嗒声，空气阴冷潮湿。
赵无妄停下脚步，转过身，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木质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年轻而俊朗的脸。墨发斜眉，凤眼深邃，此刻虽无平日里那玩世不恭的笑意，却更显棱角分明，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向沈清弦。
“在下赵无妄，‘忘尘阁’的东家。”他自报家门，算是拿出了初步的诚意。
沈清弦犹豫片刻，也抬手，轻轻掀开了帷帽前的黑纱。
一张清丽绝俗却带着疲惫与坚毅的脸庞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青丝如瀑，肤白胜雪，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异色的瞳孔——左黑右灰，为她平添了几分疏离与神秘。
“沈清弦。”她报出名字，没有提及家世。在未明对方立场前，这是她必须保留的底牌。
“沈姑娘。”赵无妄微微颔首，目光在她那双异瞳上停留了一瞬，心中了然。难怪她能看穿物件虚实，能引动胎记，这双眼睛，恐怕就是她的依仗，也是她卷入此局的原因。“明人不说暗话。秦府之事，姑娘昨夜想必已有收获。在下追寻此画，是为查清一桩二十年前的旧案，关乎家族血仇。不知姑娘……所为何来？”
他的坦诚让沈清弦有些意外，但“家族血仇”四字，却让她心中一动。同是天涯沦落人？
“家父蒙冤入狱，皆因痴迷研究那幅《六道轮回图》。我寻它，是为救父，为证清白。”她言简意赅，同样透露了部分真实目的。
两人目光交汇，都在评估着对方话语中的真假。
“如此说来，你我目标虽有不同，但路径一致。”赵无妄缓缓道，“那幅画是唯一的关键。据我所知，画并未被镇魔司起获，应当还藏在秦府某处。姑娘昨夜虽惊动了守卫，但也证明了一点——画，还在里面。”
“镇魔司守卫森严，经过昨夜，更是如同铁桶。如何再入？”沈清弦提出最现实的问题。
“正因为他们以为昨夜之人不敢再犯，反而会有所松懈。而且，他们重点布防的是书房院落，其他地方，未必没有空隙。”赵无妄显然早有思量，“我知道一条路径，或许可以避开正面守卫。”
沈清弦看着他：“代价是什么？你需要我做什么？”她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同盟。
“合作，自然需要诚意和价值互换。”赵无妄也不绕弯子，“第一，我需要姑娘这双眼睛，确认画的所在，以及……它可能存在的异常。第二，若得到画，我需要先行查阅，找寻与我家族相关的线索。之后，画可交由姑娘救父。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希望姑娘能告诉我，你刚才……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为何能引动……”
他没有说完，但左手下意识地抚过左臂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清弦心中凛然。他果然察觉到了异瞳的窥视，也明确点出了他臂上的异常。这是个交易，用她的能力和信息，换取他的路径和可能的助力。
她权衡利弊。独自行动，希望渺茫；与他合作，虽是与虎谋皮，却可能是唯一的机会。而且，他臂上的秘密，或许也与那幅画，与父亲的 research 有关。
“我可以帮你确认画的位置和状态。”沈清弦谨慎地选择着措辞，“至于我看到的……那是一种与画轴同源，但更为沉寂的能量，盘踞于你左臂。它似乎……与你共生。”她隐瞒了“胎记”的具体形态，只描述了能量感知。
共生……赵无妄咀嚼着这个词，心头沉重。这印证了他的猜测，这诅咒早已深入骨髓。
“好。”他不再追问细节，“既然如此，我们便是暂时的盟友了。事不宜迟，今夜便行动，如何？”
“今夜？”沈清弦蹙眉。
“夜长梦多。镇魔司并非庸碌之辈，迟则生变。”赵无妄语气坚决，“姑娘可需准备？”
沈清弦摇了摇头，她孑然一身，并无长物需要准备。
“那便出发。”
……
子时末，月隐星稀。
秦府后墙外，两条黑影如同鬼魅般贴墙而行，正是赵无妄与沈清弦。
赵无妄所指的路径，并非沈清弦昨夜翻越的花园围墙，而是位于秦府侧面、靠近厨房杂院的一段老旧墙壁。这里墙头生满杂草，墙体也有细微裂缝，显然是府中防卫相对薄弱之处。
“从此处入，穿过杂院，沿庖厨后的窄巷潜行，可避开主要巡逻路线，直达书房院落的外墙。”赵无妄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我观察过，亥时与子时之交，此处的巡逻会有一次短暂的换岗间隙。”
他的情报准确而细致，显然做足了功课。沈清弦心中稍定，此人确实能力不凡。
两人耐心等待。果然，不久后，一队巡逻卫士走过，脚步声远去。紧接着，是短暂的寂静。
“走！”
赵无妄低喝一声，身形率先掠起，他动作矫健，脚尖在墙缝间借力两次，便悄无声息地翻上墙头，伏低身体观察院内。沈清弦紧随其后，身法虽不如他灵动，却也轻盈利落。
杂院内堆放着柴薪和杂物，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两人屏息凝神，借助阴影掩护，快速穿过院子，潜入庖厨后的窄巷。巷子仅容一人通过，阴暗潮湿。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穿过窄巷，抵达预定的潜行路线时，异变突生！
赵无妄猛地停下脚步，手臂一横，拦住了身后的沈清弦。
几乎同时，前方巷口拐角处，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巡逻卫士沉重步伐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极其细微，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轻盈，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有人！
而且，是高手！
赵无妄与沈清弦瞬间绷紧了神经，身体紧贴冰冷的墙壁，连呼吸都几乎停滞。前后都是绝路，若在此地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昏暗的月光下，巷口那道被拉长的影子，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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