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过程，如同从冰冷的海底艰难上浮。首先感知到的是痛，无处不在的痛。骨骼仿佛被拆散重装，肌肉纤维发出哀鸣，内脏在每一次呼吸时都牵扯着钝痛。然后是听觉，尖锐的耳鸣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规律的、单调的电子提示音，以及模糊的、压低的交谈声。
林野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适应了几秒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金属床上，身上连接着几根监测生命体征的线缆。房间不大，墙壁是哑光的深灰色金属，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头顶一盏发出稳定白光的平板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臭氧的味道，与“灯塔”那种带着科技感的洁净不同，这里的气息更冷硬，更……军事化。
“守夜人”。
这个词瞬间跳入他的脑海。他最后的记忆是那枚湮灭手雷爆发出的极致光芒，以及被冲击波抛飞出去的失重感。看来，是“守夜人”找到了他们，或者说，找到了他。
他试图坐起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胸口的闷痛让他又跌了回去。他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口似乎被简单处理过，左掌的锈黄色依旧存在，但被一层透明的密封凝胶覆盖着。体内空空如也，那点混沌力量连火种都感觉不到了，彻底枯竭。
更重要的是——那种与苏宇之间的无形连接，变得极其微弱，几乎感知不到！仿佛一根被拉伸到极限的细丝，随时可能崩断。
苏宇呢？！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强忍着不适，再次挣扎着撑起身体，环顾这个狭小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看起来异常厚重的金属门。
“你醒了。”一个平静的、带着些许沙哑的男声从门口传来。门不知何时滑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穿着“守夜人”深灰色作战服、身材精干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他脸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从眉骨划到下颌，眼神锐利如鹰，正平静地打量着林野。林野认得他，是之前在光幕上出现过的那个“守夜人”代表。
“我的同伴呢？”林野没有废话，直接问道，声音沙哑得厉害。
中年男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我叫雷罡，‘守夜人’第七行动队指挥官。”他走到床尾，双手抱胸，“首先，告诉我你们在地下废墟里遭遇了什么。每一个细节。”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野压下心中的焦躁，他知道此刻反抗或隐瞒没有任何好处。他简略地讲述了逃离“灯塔”后，进入地下设施，遭遇锈潮、“回响”，以及最后与那个混沌聚合体战斗的过程，只是隐去了苏宇能够模拟和引动锈蚀力量的具体细节，只说苏宇用一种特殊能力暂时阻滞了聚合体，为自己争取了投掷手雷的机会。
雷罡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听到“混沌聚合体”和“能量湮灭手雷”时，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你们很走运。”等林野说完，雷罡才缓缓开口，“那枚手雷是试验品，不稳定，威力也超出预期。爆炸引发的能量乱流和结构坍塌几乎毁了那个出口区域。我们的人是在清理废墟时发现你的，你被埋在一堆金属残骸下面，生命力顽强得惊人。”
“苏宇呢？”林野再次追问，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雷罡沉默了一下，这让林野的心猛地向下沉去。
“我们只找到了你。”雷罡的声音依旧平稳，“爆炸中心点的能量读数异常混乱，既有高能湮灭反应，也有强烈的……锈蚀性残留。现场没有发现你同伴的遗体，或者说……没有任何可以被识别为‘遗体’的有机物残留。”
没有遗体？林野愣住了。是被湮灭手雷彻底汽化了？还是……
“有两种可能。”雷罡继续说道，目光如炬地盯着林野，“第一，他在爆炸中心被彻底湮灭。第二……”他顿了顿，“根据我们监测到的异常空间波动和强烈的锈蚀能量 signature（特征），他有可能……被卷入了某种空间裂隙，或者被那种锈蚀能量……‘带走’了。”
空间裂隙？被锈蚀能量带走？林野想起苏宇最后那决绝的一击，以及那仿佛金属断裂般的哀鸣。难道他过度使用印记的力量，引发了不可控的后果？
那微弱的连接感依然存在，虽然飘忽不定，但证明苏宇很可能还活着！只是……他在哪里？是否安全？那种被“带走”的说法，听起来绝不美好。
“那个地下设施，到底是什么地方？”林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获取信息。
“一个旧时代的遗迹，‘墙’出现初期建立的众多前沿观测和隔离站之一，代号‘7号前哨’。”雷罡没有隐瞒，“它的主要任务是研究最初期的‘墙’波动和一种当时被称为‘锈蚀孢子’的东西。后来在一次大规模的‘墙’的活性爆发中失联，所有人员殉职，被列为永久封闭区域。没想到，‘灯塔’的爆炸和你们的闯入，再次激活了里面的某些东西。”
他走到墙边，调出一个光幕，上面显示出一些模糊的、似乎是“7号前哨”内部的古老监控片段，画面里是疯狂蔓延的暗黄色菌斑和工作人员变异的惨状。“‘锈菌’，或者说‘锈蚀孢子’，是‘墙’渗透到我们世界的一种最直接的体现。它们能侵蚀物质，扭曲能量，甚至……感染生命体，将其变成那种‘回响’怪物。你们遇到的混沌聚合体，则是深渊爆炸能量的畸变体。两种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雷罡关闭光幕，转身看向林野，眼神锐利：“现在，说说你们自己。白杨称你们为‘双生容器’，而根据我们的观察，你们之间的能量共鸣和那种诡异的共生状态，确实超出了常规异能的范畴。尤其是苏宇，他最后展现出的那种……操控锈蚀能量的能力，是怎么回事？”
终于问到核心了。林野心念电转，他知道完全隐瞒是不可能的，“守夜人”显然掌握了不少情报。
“那场爆炸改变了我们。”林野选择性地说道，半真半假，“我们的力量产生了某种……纠缠。苏宇的能力似乎对那种锈蚀能量有特殊的感应，但使用它的代价很大。”他抬起自己覆盖着凝胶的左掌，“我也一样，被那种力量侵蚀了。”
雷罡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我们需要对你进行全面的检查和评估，林野。”雷罡最终说道，语气不容置疑，“‘灯塔’的‘牧羊人计划’是个巨大的威胁，而你们作为其中的关键‘组件’，我们必须了解一切。同时，我们也会尽力搜寻苏宇的下落——无论他是生是死，落在‘灯塔’手里，或者被那种锈蚀能量彻底控制，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走到门边，门再次滑开。“你现在的状态很糟糕，需要治疗和休息。配合我们，你才能有机会找回你的同伴，弄清楚真相。否则……”他没有说完，但未尽的威胁意味清晰可辨。
门在他身后关上，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林野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刺眼的白光，心中一片混乱。苏宇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们之间那微弱的连接仿佛风中残烛。自己身陷“守夜人”之手，虽然暂时脱离了“灯塔”的直接控制，但无疑是从一个囚笼跳进了另一个监视之下。
“守夜人”想利用他们对抗“灯塔”和研究“墙”的威胁，而白杨绝不会放弃抓捕他们。
而苏宇……如果他真的没死，而是被锈蚀能量带走，或者卷入了空间裂隙，他现在身处何方？是否还在承受着那可怕印记的反噬和同化？
林野抬起右手，看着掌心。力量枯竭，连接将断，同伴失踪，前路迷茫。
但他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对抗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而是将全部意识集中，去努力感知、去呼唤那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连接。
苏宇……无论你在哪里，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等着我。
断开的链条，必须重新接上。这不仅是为了彼此，或许，也为了应对那正在逼近的、更大的锈色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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