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沉重、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黑暗。
林野的意识在无边的虚空中沉浮，如同溺水者沉向海底。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身体各处传来的、已经麻木的剧痛，以及灵魂深处那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冰冷的虚无感。
他好像……死了？
又或者，这比死亡更糟。是意识消散前最后的余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细微的、冰凉的触感，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不是水滴。
是……风？
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流动感的、污浊而阴冷的气流，拂过他的皮肤。
这感觉像是一根针，刺破了绝对的死寂与黑暗。
紧接着，更多细碎的感知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缓缓浮出意识的浅滩。
冰冷坚硬的地面紧贴着背部。左胸传来熟悉的、如同余烬般的灼痛。右臂完全失去知觉，像一截不属于自己的朽木。喉咙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耳边有嗡嗡的耳鸣，以及……一种低沉的、持续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与震动。
他还活着。
至少，还没死透。
林野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的重影，继而逐渐凝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方那片……不规则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暗黄色能量余辉的黑暗空洞。
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回涌！
门！那扇巨大的合金门！他用自己的“断处”和自毁式的冲击，在门上轰出了一个缺口！
他成功了……某种程度上。
他现在正躺在这扇门的缺口下方。缺口不大，离地约两米高，边缘如同被暴力撕裂后又部分熔融的金属，犬牙交错，残留的能量像垂死的萤火虫般明灭不定。缺口内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那汹涌而出的、混合着锈蚀、痛苦与疯狂古老气息的寒风，正是从那里吹出，拂在他的脸上。
连接苏宇的那根“线”，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这般强烈！它像一根被绷到极致的弓弦，颤抖着，直直地没入那个黑暗的缺口！
苏宇……就在那里面！近在咫尺！
求生的本能和寻找同伴的执念，如同最后一剂强心针，强行驱动起林野濒临崩溃的身体和意志。
“呃……”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尝试活动左手。手指还能动，但手臂酸软无力。他用左手撑地，想要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差点再次晕过去。
他喘着粗气，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打量着周围。
这里依旧是那条通往大门的古老走廊，但空气中弥漫的能量辐射和那种庞大的“存在感”，因为缺口的出现而变得更加直接、更加……具有压迫性。走廊墙壁上的应急灯（如果还有能用的）依旧死寂，只有门缺口处那不稳定的能量余辉和远处偶尔迸溅的电火花，提供着极其有限且诡异的光源。
他必须进去。必须找到苏宇。
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连站起来都困难，更别说攀爬两米高、边缘锋利且能量不稳的缺口了。
而且……他听到了别的声音。
不是门后的风声，也不是那低沉的嗡鸣。
是从他来的方向——楼梯井和上层走廊方向，传来的、被厚重结构层层削弱后依然隐约可辨的声响！
急促的脚步声！金属碰撞声！还有……能量武器低沉的充能嗡鸣！
追兵来了！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速度很快！
雷罡他们反应过来了！他们追踪到了这里！
林野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前有未知的恐怖门后世界，后有全副武装的追兵。而他，油尽灯枯，重伤濒死。
绝境中的绝境。
不能被抓回去。回去只有“深度规则剥离与意识归档”，死路一条，甚至比死更糟。
也不能留在这里等死。
唯一的生路……只有那道黑暗的缺口。
他咬紧牙关，牙龈因为用力而渗出血丝。目光在周围快速扫视。
墙角散落着一些废弃的金属零件和断裂的管道。他看到一个半截埋在灰尘里的、锈蚀的金属工具箱，箱子已经破裂，里面散出几件工具。
他拖着身体挪过去，用左手在里面翻找。一把严重锈蚀、但还算完整的管钳。一根一米多长的、一端尖锐的金属撬棍。
武器？聊胜于无。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段从墙壁延伸出来、早已废弃的粗大电缆上。电缆的金属护套破损，露出里面同样锈蚀的线芯。它从墙壁高处垂下，末端距离地面不远，距离那个缺口水平方向大约三四米，垂直方向略高一些。
一个极其冒险的想法闪过脑海。
他用撬棍支撑着身体，挣扎着站起来，双腿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每呼吸一次，左胸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挪到那截垂下的电缆旁，用管钳和撬棍，配合着左手，艰难地将电缆从破损处扯下更长一段。电缆很重，锈蚀严重，但内部的金属线芯似乎还保有部分强度。
他将电缆一端用管钳死死卡在墙壁一处突出的金属支架上（希望它足够牢固），另一端则用尽全身力气，打了个笨拙但结实的套索。
然后，他退后几步，目光死死盯住那个黑暗的缺口，又瞥了一眼楼梯井方向——那里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越来越清晰了！
没有时间测试，没有时间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用左手抡起套索，凭着感觉和最后一点爆发力，猛地向缺口抛去！
套索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第一次没能套中任何东西，软软地垂落下来。
林野的心跳如擂鼓。楼梯井方向已经传来了清晰的、踩在金属楼梯上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他咬紧牙，收回套索，再次抡起！这一次，他瞄准的是缺口边缘一处较为突出的、参差不齐的金属断茬！
套索飞出，在空中摇晃着，落下——
“咔！”
一声轻响，套索的前端，堪堪挂住了那处断茬！
林野心中一喜，但立刻用力拉扯试探。套索滑了一下，差点脱开！那断茬并不牢固！
他不敢再用力拉，只能祈祷它能承受住自己的重量。
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底部！手电筒的光束开始在不远处的走廊拐角晃动！
“发现能量残留轨迹！指向大门方向！”一个压低的、带着警惕的声音传来。
不能再等了！
林野用左手死死抓住电缆，用尽最后力气，双脚蹬地，将自己荡向墙壁，然后借助反蹬的力量，向着缺口方向荡去！
身体离地，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左臂和那根锈蚀的电缆上。左臂的肌肉和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胸口剧痛几乎让他窒息。电缆与墙壁支架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锈粉簌簌落下。
他像钟摆一样荡向那个黑暗的缺口！
“那边有动静！”追兵发现了！
手电光束猛地扫来！
林野的身影在光束边缘一闪而过！
“开枪！阻止他！”雷罡冰冷果断的命令声响起！
“咻！咻！”
两道能量光束擦着林野的后背和脚踝射过，击中了对面的墙壁，爆开两团耀眼的电火花和熔融的金属液！
灼热的气浪和碎片打在林野背上，带来新的刺痛。
但他已经荡到了最高点，身体正对着那个黑暗的缺口！
就是现在！
他松开左手，身体借着惯性，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投向缺口！
“抓住他！”怒吼声和更多的脚步声在身后逼近。
林野感到自己的腿好像被什么擦了一下，火辣辣的疼。但他半个身子已经没入了缺口！
缺口边缘锋利冰冷的金属刮擦着他的侧腰和手臂，留下深深的伤口。但他不管不顾，用左手拼命扒住缺口内侧一处凸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整个身体，硬生生地“拖”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砰！”
他的身体重重摔在缺口另一侧的地面上，摔进了一片更加浓郁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之中。
身后，追兵冲到了门前。手电光束和武器瞄准器的红点，在缺口处交织晃动。
“他进去了！”一名守卫喊道。
雷罡冲到缺口前，用手电向里照射。光束如同被黑暗吞噬，只能照亮入口处很小一片区域——粗糙的金属地面，更远处是无尽的黑暗和弥漫的、仿佛有实质的暗黄色能量雾气。刺骨的寒风从深处吹出，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
“目标进入‘绝对零度’收容单元外围缓冲区！”陈静的声音从后方通讯器中传来，带着急促和难以置信，“雷罡！不要贸然进入！那里是07的直接辐射区！能量场极度混乱，生命维持系统失效，而且有高概率触发07的进一步反应！”
雷罡脸色铁青，看着那个黑暗的缺口，又看了一眼地上林野留下的血迹和挣扎痕迹。他握紧了手中的重型武器，眼神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挣扎。
“指挥官，追不追？”一名队员问道。
雷罡沉默了几秒。门后传来的那种庞大、古老、疯狂的气息，即使隔着缺口，也让他感到心悸。理智告诉他，贸然进入未知的高危收容区，尤其是可能惊动07的情况下，是极其愚蠢的。
但林野……这个一次又一次超出预计、甚至撼动了这扇门的“样本”，身上带着太多秘密，也蕴含着巨大的潜在威胁（或价值）。让他就这样消失在门后，落入07的领域，后果同样难以预料。
更关键的是……苏宇也在里面。
“议会命令，对样本c-7的‘永久静滞湮灭’程序，因下层能量场异常波动和07的不稳定，已被暂时搁置，但优先级未变。”陈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如果林野在里面找到苏宇……或者他们一起触发了什么……”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雷罡的眼神重新变得冷硬。他看了一眼队员们全副武装、但眼中难掩对门后黑暗忌惮的神情。
“第一、第二小队，守住这个入口，建立临时防线，禁止任何未授权进出。开启全频段能量扫描和生命信号探测，尝试锁定目标位置，但探测强度控制在最低，避免刺激07。”他快速下达命令，“陈博士，立刻调取‘绝对零度’单元所有可用的历史结构图和能量分布图，尤其是缓冲区到核心收容区的路径。我需要知道里面可能有什么，以及最可能的威胁。”
“第三小队，跟我来。”他最后说道，目光再次投向黑暗的缺口，“穿戴最高等级防护装备，携带强效规则稳定剂和紧急撤离信标。我们进行有限度的、快速的侦察性进入。目标：确认样本b-4的位置和状态，评估其与07或样本c-7接触的可能性及风险。如遇无法应对的危险，或样本已确认被07污染或吞噬，立即撤离，并执行……区域净化协议。”
“区域净化……”一名队员声音发干。那意味着用大威力能量武器或特殊规则炸弹，彻底摧毁一片区域的一切，包括可能存在的样本。
“执行命令。”雷罡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他第一个检查了自己的装备，调整了呼吸面罩和防护服的密封性，然后，毫不犹豫地，从那个黑暗的缺口，钻了进去。
几名精锐队员紧随其后。
手电的光束，如同投入无底深渊的几颗石子，很快被浓重的黑暗和能量雾气吞没。
门的内外，两个世界。
而林野，此刻正趴在这片未知世界的冰冷地面上，咳出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沫，仅存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寒冷中挣扎。
他听到了身后缺口处传来的动静，知道追兵还是进来了。
但他已经无力做出更多反应。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前方黑暗深处，那根强烈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连接“线”所吸引。
线的另一端，苏宇的气息，痛苦、微弱、混乱，却无比清晰。
还有……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古老、仿佛由无数锈蚀锁链和冰冷规则构成的“存在”，正从这片黑暗的最深处，缓缓地、带着一丝被惊扰后的不悦与……好奇，将它的“注意力”，投向了这个刚刚闯入的、散发着“断钥”气息的渺小生命。
终局的回响，在这片被遗忘的绝对零度之地，悄然奏响。
而林野，正躺在回响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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