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工团的剧本修改工作告一段落，沈青禾的名字悄然在大院里传开。不少人都知道，陆营长那个从乡下来的媳妇，不仅字写得漂亮，脑子也活络，连文工团的难题都能解决。沈青禾倒没太在意这些虚名，她更享受这种被需要、能发挥所长的感觉。日子仿佛沿着既定的轨道平稳前行，白天去家属工厂帮忙，傍晚回家做饭，等陆承军回来。平淡，却有种脚踏实地的暖意。
这天下午，沈青禾从家属工厂回来得早些，想起文工团林干事昨天说排练时有个别段落节奏还是有点问题，让她有空再去看看。她放下布包，跟正在小院里劈柴的陆承军打了声招呼：“承军，文工团那边还有点事，我过去一趟，很快回来。”
陆承军停下动作，额角带着细微的汗珠，点了点头：“嗯。路上慢点。”他话依旧不多，但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确认她并不劳累。
沈青禾应了一声，转身朝文工团排练室走去。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空气中弥漫着部队食堂传来的饭菜香，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是独属于这个年代的、质朴而安宁的味道。
排练室里很热闹，音乐声、说笑声、还有导演偶尔提高的嗓门混在一起。沈青禾从后门悄悄进去，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不想打扰他们。舞台上，演员们正在走位，林干事穿着合身的军装改良演出服，身段挺拔，正站在前排领诵，神情专注而投入。
沈青禾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里搜寻了一下，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她微微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他是营长，公务繁忙，怎么可能出现在文工团的排练场。
就在这时，排练室的大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正是陆承军。他似乎是来找文工团负责人的，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排练场，神情是一贯的冷峻严肃。
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军人特有的挺拔身姿和冷硬气场，与排练厅的艺术氛围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却又格外引人注目。
导演立刻迎了上去，两人站在门边低声交谈起来。
沈青禾看到，舞台上正在排练的演员们，尤其是几个年轻的女文艺兵，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门口那个身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带着好奇和欣赏的笑意。其中，林干事的表现最为明显。
她原本专注的表情放松下来，嘴角微微上扬，目光追随着陆承军，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倾慕。她理了理额前并不凌乱的发丝，身姿站得更加笔直，仿佛孔雀开屏，下意识地展示着自己最优越的一面。
沈青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蜇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妙的、酸涩的涟漪。那感觉来得突然而陌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道刺目的视线。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陆承军那样出色，被人欣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两情相悦而结合，更像是在特殊情境下达成的一份责任契约。他给她提供了一个安身之所，庇护她远离那些糟心事，她感激他，也尽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可除此之外呢？她从未细想过。
然而此刻，看着另一个女人用那种赤裸裸的、带着占有欲的目光看着他，沈青禾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异样的堵塞感。那是一种模糊的领地意识，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
门口的陆承军似乎谈完了事情，将文件交给导演，点了点头，便准备转身离开。他的目光例行公事般地扫过排练场，掠过舞台，也掠过了站在角落阴影里的沈青禾。
就在沈青禾以为他根本没看到自己，心头那点微妙的酸涩快要演变成失落时，他的目光却倏地定了回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显然有些意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在这里。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迈开长腿，穿过排练厅，朝着她的角落走来。
音乐声似乎都减弱了，不少人的目光跟着他移动，包括林干事。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看着陆承军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失望。
“怎么在这？”陆承军走到沈青禾面前，垂眸看着她，声音依旧是平稳的调子，但比平时似乎柔和了半分。
沈青禾抬起眼，能清晰地看到他军装领口下凸出的喉结和略显古铜色的皮肤。她压下心头那点乱七八糟的情绪，尽量自然地回答：“林干事说排练还有点问题，让我过来看看。你呢？”
“送份文件。”陆承军言简意赅，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下，忽然问道，“结束了？一起回去？”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的角落，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这话里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他在等她，并且要和她一起回家。
沈青禾清晰地感觉到，来自舞台方向的某道目光变得有些锐利。她心里那点莫名的酸涩忽然间就消散了大半，甚至涌起一点小小的、幼稚的得意。她弯起嘴角，点了点头：“嗯，马上就好。你等我一下。”
“好。”陆承军应了一声，然后就真的抱着手臂，倚靠在旁边的墙上，一副耐心等待的姿态。他身形高大，即便只是随意地站着，也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将沈青禾纳入了他的守护范围之内。
沈青禾转身去找导演和林干事，快速而专业地指出了几处节奏和情感转换上的小问题，提出了修改建议。林干事听着，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专业和冷淡，只是偶尔瞥向陆承军方向的眼神，泄露了她的一丝不自在。
事情很快处理完。沈青禾和导演打了声招呼，便走向陆承军：“好了，我们走吧。”
“嗯。”陆承军直起身，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拿着的记录本子，和她并肩朝外走去。
两人走出排练厅，将身后的音乐与各色目光隔绝开来。夕阳的余晖洒满全身，暖洋洋的。一路上，两人依旧没什么话。
但沈青禾的心境，却和来时截然不同了。那点微漾的醋意，被他毫不犹豫走向她的脚步和那句“一起回去”轻易抚平。她偷偷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男人冷峻的侧脸。
他似乎毫无所觉，完全不知道刚才在排练室里引起了怎样的波澜，也不知道身边人的内心经历了一场怎样微妙的风暴。
沈青禾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这个男人，就像一块沉默坚硬的磐石，或许不懂风花雪月，但他的行动永远直接而明确。
而她心里那颗因为穿越和生存而一直紧绷着的、属于现代沈青禾的灵魂，似乎在某个角落，悄无声息地松动了一下，落进了一点别样的温度。
她轻轻吸了口气，傍晚的空气清新怡人。那就……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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