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透,锻冶坊的炉火还在烧。铁匠垂着头,断臂的麻布被血浸透,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声音比昨夜慢了,但没停。他还有气。
宫本雪斋坐在厢房门槛上,手里拿着一块生铁,另一只手翻着熟铁条。他没换衣服,灰蓝直垂沾了灰和血点,腰间的双刀静静挂着。他把两块铁并在一起,看了很久。
“水。”他说。
守卫端来一碗温盐水。雪斋接过,走到铁匠面前,慢慢把水倒在断臂包扎处。血混着水往下流,铁匠身体抖了一下,睁开眼。
“你还活着。”雪斋说,“我不想你死,至少现在不想。”
铁匠咬牙,不说话。
雪斋转身走回炉边,把生铁和熟铁扔进火里。火焰猛地窜高,映得墙上人影晃动。他拿起铁钳,夹出烧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举起锤子开始敲打。
叮——
叮——
叮——
节奏很稳,一下接一下。火星四溅,铁块逐渐延展,外层发黑,内里泛白。他又夹了一块纯熟铁,同样捶打,声音清脆,纹理顺滑。
“你听得出差别吗?”雪斋停下锤子,看着铁匠,“生铁硬,容易裂;熟铁软,不经磨。所以好刀不能只用一种铁。”
他把两块铁叠在一起,重新投入炉中。等它们烧到通红,再取出合锻。这一次,锤子落得更密,力道更深。铁层慢慢融合,表面出现细密纹路。
“这叫夹钢。”雪斋擦了擦脸上的汗,“外面是生铁,里面是熟铁。火候不够,粘不到一块;火候过了,全都化成渣。只有刚好那一刻,才能成器。”
他盯着铁匠,“就像人。你以为藏得好,穿工匠的衣服,干工匠的活,可你心里裹的是南部家的毒。外头看你是自己人,其实一刀下去,就崩了。”
铁匠闭上眼。
雪斋没再逼问。他走到石台前,取来一只粗瓷碗,倒满清水,放在炉前。火光跳动,水面晃着一片红黄光影,像一把扭曲的刀。
“你看这水。”他说,“淬刀的时候,要盯着‘水中月’看纹路走向,要看‘镜中刀’辨真假虚实。真纹出来了,刀就成了。假的,再亮也是花架子。”
他忽然拔出腰间“雪月”刀,一步上前,刀锋猛劈熔炉炉壁!
轰的一声,砖石裂开,滚烫铁浆喷出,几滴溅入碗中。水汽“嗤”地腾起,碗被打翻,水洒在地,嘶嘶冒烟。
雪斋站在原地,刀尖垂地。
“你三年前混进来,以为没人发现。你改名字,换口音,连走路姿势都学本地人。可你忘了一件事。”他走近铁匠,“真正的匠人,不会怕火。”
他指着炉膛,“你每次靠近熔炉,都往边上站半步。右手总挡在脸前。那是烧伤留下的习惯——你在南部家炸炉时受过伤,对不对?”
铁匠喉头动了下。
“你不是普通铁匠。你是七左卫门,专破敌军兵器的人。他们派你来,不只是为了坏刀,是为了断我们的命脉。”雪斋声音不高,“你说不说,我都会上山找矿。但我找到以后,不会用来造刀。”
他顿了顿,“我会把矿洞全炸了,让那地方永远出不了铁。你祖辈挖的,你儿子孙子也别想碰。”
铁匠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怎么知道有矿?”
“因为你昨晚哼的歌。”雪斋坐下,“奥州童谣,讲铁匠被财主逼死,埋在鹰峰背阴谷。你说南部家强占村子,屠戮宫本姓氏。可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也听过这首歌。不一样的是,我听的那个版本,结尾是‘三株赤松下,铁锈染青石’。”
他拿出一张空白牛皮纸,铺在桌上。“你说不说,我都得去。但你说出来,我可以留一条路给你妻儿走。不说,我就当那里什么都没有,直接上报主君,调兵围山,掘地三尺。”
铁匠喘着气,额头冒汗。
“他们在北麓。”他终于说,“鹰峰背面,进谷五里,有三棵老赤松。树根底下是铁锈岩,往下挖三丈,黑脉带银丝,出铁快,杂质少。那是我家传的矿,一百年前就开了。南部晴政三年前带兵抢走,杀了我父亲,关了我妻儿,说只要我照做,就放人。”
雪斋点头,“他还让你做什么?”
“每月送一次坏铁料,换好铁运出去。锻出的刀,一半掺渣,临阵必断。他还让我记下我们这边的用铁量,每月报一次。”
“图纸是谁给你的?”
铁匠摇头,“我不知道。有人半夜塞在我门缝里,写着该换哪一批料,加多少毒砂。”
雪斋沉默片刻,起身走到门口,对守卫说:“把他押进地牢,伤口继续包扎,饭照给,不准动他一根头发。”
守卫应声上前,解开绳索,扶起铁匠。那人脚步虚浮,走过雪斋身边时,低声说:“我不求活。只求你找到矿后,别毁它。那是我祖父一辈子的心血。”
雪斋没回答。
等人被带走,他回到石台前,拿起炭笔,在牛皮纸上画下一条线,标出“鹰峰—背阴谷”,又圈出三棵赤松的位置。他盯着图看了一会儿,折好收进怀里。
炉火渐渐弱了。铁块冷却,变成暗灰色。雪斋走过去,捡起一块残铁,手指摸过断面。纹理混乱,夹杂黑点。
他把铁块扔进废料堆。
清晨的风吹进锻冶坊,带着山里的湿气。远处传来鸡鸣,一声接着一声。一个学徒悄悄探头,看见雪斋站在炉前,背影不动。
“大人……还要打新刀吗?”
雪斋回头,“今天不打了。”
“那……接下来做什么?”
雪斋拍了拍腰间的刀,“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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