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刚被点亮,火苗在铜盏里跳了一下。雪斋的手还按在地图上,指尖停在西壁陡坡的位置。
亲卫低着头走进来,声音压得很轻:“千代传信,桧山城西墙整夜有巡哨轮换,没有空档,建议暂缓夜袭。”
雪斋没说话,只是慢慢收回手,把地图一角折起压住。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传令兵在帘外单膝跪地:“报告!安倍家使者已到辕门外,请求面见主将。”
雪斋站起身,披上外袍,顺手整理了铠甲肩扣。他走向帐门,一边系腰带,一边对亲卫下令:“点齐四名刀盾手,在帐外列队。再叫千代,立刻来此。”
“是。”
使者进帐时带着一身夜露寒气。他穿着深青色直垂,外罩轻便革铠,头上戴着斗笠。进帐后,他摘下斗笠,双手捧着一封文书,低头行礼。
火光照在他脸上。
雪斋瞳孔一缩。
那眉眼轮廓,竟与千代有几分相似。鼻梁高挺,眼角微挑,连额角那道浅痕的位置都像。他不动声色,只冷眼看去。
“在下安倍宗元,乃安倍家少主。”使者声音平稳,“奉家父之命,特来议和。”
雪斋坐回主位,手指轻轻敲了敲案边:“你们安倍居北陆深山,向不涉南部战事。如今为何突然求和?”
“战火蔓延至我境三村,百姓逃亡,田地荒芜。”宗元抬头,目光坦然,“我非为南部晴政开口,只为保一方安宁。”
他说着,将手中文书呈上:“愿以北陆商道十年通行权为礼,请贵军撤围桧山。”
雪斋接过文书,扫了一眼。纸上只有几行字,无印无押,连签名都像是临时写就。
“就凭这一张纸?”他冷笑,“你说献商道,谁来监督?何时交付?路线如何划分?你一句未提。”
宗元神色不变:“细节可再商议。只要贵军退兵,我即刻开放关卡,派商队先行试运。”
雪斋盯着他:“你父亲是谁?”
“安倍景久。”
“二十年前,宫本村被屠,你可知晓?”
空气骤然凝固。
宗元眼神一闪,但很快垂下眼:“听闻过。但那是南部家所为,与我安倍无关。”
话音未落,帐帘猛地被人掀开。
千代冲了进来。
她浑身湿透,发梢滴水,手里剑已经出鞘,直指宗元咽喉。
“是你!”她的声音发颤,“那天晚上,火光里就是这张脸!你父亲亲手斩断村长的手臂,把婴儿摔死在石磨上!我躲在谷仓夹层,亲眼看见!”
宗元猛然站起,后退半步,手本能地摸向腰间。
雪斋的目光立刻落在他腰带上——那里挂着一块玉佩。一角雕着龙纹,形状残缺。
他心头一震。
千代随身藏着的那块玉佩残片……也是龙纹,也缺一角。
两人还没说话,千代已扑上前,一把扯下宗元的玉佩。她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那块,拼在一起。
缺口吻合。
帐内一片死寂。
宗元脸色惨白:“你……你怎么会有这个?这是我家传之物,只给了……只给了当年送走的那个孩子……”
千代猛地抬头,眼中全是血丝:“你说什么?”
雪斋缓缓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声音低沉:“你说她是你家送走的孩子?什么意思?”
宗元看着千代,嘴唇动了动:“二十年前,我父亲确实在宫本村动手。但……但他救下一个女婴,是我妹妹。母亲难产而死,家中无女眷抚养,只好托人送出,送往甲贺之里附近的一个山村……”
千代的手剧烈发抖。
“你说我是我妹妹?”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宗元摇头,“但我记得,母亲临终前说,那孩子左耳垂穿了银环,是甲贺习俗……你还带着那个药勺吗?上面刻着‘忍’字。”
千代僵住了。
她慢慢松开手里剑,把它收回袖中。然后从怀里取出那把木勺。勺柄末端,确实刻着一个“忍”字。
宗元看着那勺子,忽然闭上眼:“那是我母亲亲手刻的。她说,若有一日相见,以此为证。”
帐外风声呼啸,吹得油灯晃个不停。
雪斋站在两人之间,目光来回扫视。他没有下令抓人,也没有让千代退下。
片刻后,他对亲卫说:“把使者带到偏帐,不得上绑,但不准离开。饮食照常供应。”
亲卫应声上前。宗元没反抗,只在转身前看了千代一眼。那一眼里有痛楚,也有释然。
“等等。”千代突然开口。
她走到宗元面前,声音很轻:“你父亲……现在在哪?”
“三年前病逝了。”宗元低声说,“临终前,他烧了所有旧档,只留下这块玉佩,说若有故人来寻,便交给她。”
说完,他被带了出去。
帐内只剩三人。雪斋、千代,和一名守在门口的亲卫。
千代站着没动,手里紧紧攥着两块拼合的玉佩。她的呼吸很重,肩膀微微起伏。
雪斋看着她:“你一直以为自己是南部家弃女,所以才恨他们入骨。但现在……你是安倍家的女儿,而真正屠村的,是你父亲?”
“不对。”千代摇头,“我记错了。那天晚上,带头的是一个戴铁面具的人。他砍人时,右手臂上有蛇形刺青。这个人不是宗元的父亲。”
雪斋眉头一皱:“你之前从未提过刺青。”
“因为我一直以为是记忆模糊。”千代抬起头,“但现在我知道了,那晚的火光太亮,我看得很清楚。那个人,不是安倍景久。”
雪斋沉默片刻,转身走到案前,提起笔,在纸上写下“铁蛇纹”三个字。
“你确定?”
“确定。”千代的声音坚定起来,“而且,当时还有一个人,穿紫色阵羽织,站在高处下令。他身边跟着一个秃顶武士,脸上有烧伤。”
雪斋笔尖一顿。
紫色阵羽织,烧伤脸——那是南部晴政。
他慢慢放下笔。
如果千代看到的是真的,那么屠村的命令来自南部家,执行者另有其人。安倍景久可能是奉命行事,也可能只是替罪羊。
而真正的主谋,很可能还在幕后。
“你先去换干衣服。”雪斋对千代说,“然后彻查使者带来的物品,尤其是他随身的文书、衣物、武器。我要知道他过去三个月去过哪里,见过谁。”
千代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雪斋叫住她,“那把木勺……收好。不管你是谁的女儿,它都是你活下来的证明。”
她停下脚步,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掀帘而出。
雪斋独自站在帐中,重新看向地图。他的手指慢慢移向“北陆”二字,悬在那里,迟迟没有落下。
油灯忽明忽暗。
他忽然想起茶屋四次郎说过的一句话:最危险的谈判,不是敌人拿着刀来,而是亲人捧着礼物进门。
帐外传来换岗的脚步声。
雪斋依旧立着,手按刀柄,影子投在地图上,像一道无法跨越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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