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海充盈后,李然精神矍铄,莫说七八日,便是十天半月不眠不休也撑得住。他此刻入睡,一是为回老宅养精蓄锐,二是几十年刻入骨髓的习惯使然。
河缅镇蜷伏于县境东隅,三面为嶙峋山崖环抱,一面濒临浊水,交通闭塞。此地方是李然此行的终点。
义庄看守爷爷——那位收养他的老人——唯一存世的血亲外孙女林嫣,便住在此地。
林嫣命途多舛。幼时,镇上便传言她母亲嫌家贫,随野男人跑了,自此父亲也对她冷淡疏远。后来父亲续弦,未料几年光景,听镇上人说是遭了山洪,父亲尸骨无存,只余下这对非亲生骨的母女相依为命。
爷爷在世时,常带李然来探望。爷爷过世后,李然虽偶有探望,次数却日渐稀少。
为省几个铜板的过桥钱,李然只得沿山脚绕行,多费了些脚程。
日头当空,河缅镇的轮廓已在视野尽头隐约浮现。李然抹了把额上细密的汗珠,微微吁出一口长气,总算快到了。
前方山坡碎石地上,一个衣衫褴褛、邋遢得不成样子的老羊倌正挥舞鞭子,驱赶着一群瘦骨嶙峋的羊儿啃食稀疏的草根。草叶枯黄贫瘠,羊群饿得咩咩乱叫,此起彼伏。
老羊倌脾气古怪暴躁,哪只羊叫得最响,他那条油亮的放羊鞭便挟着风声狠狠抽去,嘴里还不停地咒骂嘟囔。鞭子抽在羊背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羊儿被打得踉跄哀鸣,他却浑不在意,眼中不见半分怜惜。
羊群与李然迎面交错时,几头羊竟诡异地停下脚步,对着李然的方向叫得格外起劲。老羊倌登时破口大骂,手中鞭影翻飞,抽打的频率骤然加快,空气里弥漫着鞭梢的呼啸和羊只痛苦的悲鸣。
李然侧身避让过羊群。跟在羊群后面的老羊倌,默不作声地驱赶着,浑浊的眼珠却像钩子一样,在李然这年轻道士身上来回刮了几遍,目光带着审视与漠然。
“这老汉,脾性古怪是古怪,身子骨倒硬朗得很呐……”待那佝偻身影和咩咩声远去,李然才低声自语,迈步前行。记忆中,第一次来河缅镇遇见这老倌,已是近十年前的事了。除了更邋遢些,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夕阳如血,泼洒在河缅镇坑洼不平的碎石路上,拉出斜长扭曲的影子。三面环抱的陡峭山崖,将这小镇挤压得如同被世界遗弃的角落,静默而压抑。临水一面的河岸,浑浊的河水缓缓流淌,裹挟着陈年的泥沙与沉寂。
镇子中央,一座上了年岁的青砖红瓦院颇为扎眼。绕过这镇上的“豪宅”,街道两旁便只剩下稀稀拉拉几间土坯茅草屋,在风中瑟缩。茅草屋顶多处破败,窟窿像被抠掉眼珠的眼眶,风一过便发出呜呜悲鸣,仿佛下一刻整个屋顶都会被掀飞。风蚀严重的土坯墙根下,偶尔可见几只家鸡刨食,为这满目凋敝添了几分苟延残喘的活气。
“林嫣没了有些日子了。过两天,我娘家哥哥就来接我回去。以后……你就不必再来了。”说话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皮肤微黑,正是林嫣的后娘。李然记得她,过去随爷爷来时见过多次。
她嫁给林嫣父亲后,并未生养。性子泼辣要强,心肠却不算坏,至少待林嫣还算过得去。林父一去,她独自拉扯半大的林嫣熬了这些年,虽有爷爷偶尔接济,日子也着实艰难。
“人……埋在哪儿?我能去祭拜一下吗?”李然喉头发紧。
妇人撩起眼皮,警惕地扫了他一眼,语气生硬:“你一个外人,祭拜她做啥?再说……尸身都没寻着,拿什么祭拜?没事赶紧走吧。”拒绝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她……当真死了?”李然目光灼灼,带着不容回避的探询。
见他不依不饶,妇人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下意识探头朝门外张望了一下,才压低嗓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真死假死,我也说不清。可这大半年,镇上丢的人可不少!多是些女人、孩子和老家伙。县里也派了衙役捕快来查,连道官大人都惊动了。之后,有段时间,人是不再丢了,可那些不见了的……也没个下文,现如今,又……”说到这儿,妇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没了下文。
“拐卖?”李然皱眉。
“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妇人搓着粗糙的衣角,“可咱这穷山恶水,鸟不拉屎的地界儿,平日里连个摇拨浪鼓的货郎都不稀罕来,哪有人贩子专程跑来拐人?拐女人孩子也罢了,拐那些棺材瓤子做甚?若说是熟人干的,县里来的那些公差,哪个不是人精?就差把镇子翻个底朝天了,屁的线索也没摸着!”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恐惧:“镇上都在传,这些年丢的人,怕不是给山里的精怪吃了?可后来道官大人也瞧过,说不是精怪作祟。”
“这些年?一直有人失踪?”李然心头一沉。
“可不是嘛!”妇人叹了口气,“我原不是本地人,刚来时不知晓。待久了才听人说,这些年镇上‘走丢’的老人,比寿终正寝的还多!还有人嚼舌根,说嫣嫣她亲娘当年……好像也是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后来,她爹也是突然就……”
“不是说被山洪冲走了?”李然追问。
“哎……”妇人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与困惑,“如今想起来,也不过是赵屠夫的一面之词……”
李然眉头锁得更紧。记忆中那个赵屠夫,旁人评价多是贪财吝啬。
又交谈片刻,眼见日头西沉,暮色四合。李然借口山道难行,天黑不便,试探着问能否借宿一晚。
林母倒也爽快,并未过多避讳,依着从前爷孙俩来探望时的旧例,将东厢那间土坯房简单收拾了一下,让李然住下。
……
夜色浓稠如墨汁,李然悄然立于老宅中庭。青白色的月光洒在冰冷石板上,拖出他孤寂而细长的影子。他手中紧握一盏魂灯,灯焰幽蓝,在无风的夜色中诡异地摇曳,光芒微弱却固执,如同坟茔间飘忽的鬼火。
一个个模糊扭曲、散发着微弱寒气的生魂,从幽深的井口爬出,被魂灯无声地吸摄进去。每投入一个魂体,灯焰便明亮一分。就在李然以为井口再无异动,准备收灯之际,井沿处,一个身影笨拙地爬了上来。
那是一头小老虎模样的生魂,双目空洞呆滞,显然已被老井洗去了灵性。然而,它的体魄却异常凝实,皮毛在幽蓝灯焰下泛着油润的光泽。李然忍不住上前,指尖触及那魂体皮毛——冰凉、柔韧、纹理清晰,触感竟与真实的虎皮一般无二!
“这……这莫非是……妖魂?”李然心头一震。
一直静立旁观的五妻吴芮,眼中倏地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惊异,随即被巨大的兴奋取代。这反应让李然颇感意外。这些日子相处,吴芮性子向来温婉平和,少有如此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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