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驶离蛇盘岛，海风裹挟着硝烟与血腥味，久久不散。甲板上，暗卫们沉默地清理着兵刃，包扎伤口，眼神中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也有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冷厉。
船舱内，沈默面前摊开着从岛上缴获的物品：几支造型精巧、明显优于朝廷制式的西夷火铳；几张绘制着复杂机械结构和海岸线的图纸，上面标注着陌生的文字；还有那几箱沉甸甸的金锭，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诱人却又冰冷的光泽。
苍狼和顾九肃立一旁，脸色凝重。
“大人，这些西夷火铳，射程和威力都远超我们的鸟铳。”顾九拿起一支，仔细端详着，“还有这些图纸，似乎是某种新型战舰的构造图，以及……我朝东南沿海的详细布防图！”
布防图！这意味着沿海卫所的兵力部署、炮台位置，对敌人而言已不再是秘密！
沈默眼神冰冷。八岐众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刀子，真正危险的，是那些提供刀子的手——西夷，以及那个神秘莫测、似乎无处不在的“墨痕”组织。他们不仅贩卖军火，更在窃取帝国的机密！
“那些俘虏呢？审问出什么了？”沈默问道。
苍狼摇头：“抓到的都是些小喽啰，只知道听命行事。西夷和‘墨痕’的核心人物，都从密道跑了。我们对密道进行了初步探查，里面岔路众多，且有机关，通向岛的另一侧，估计早有船只接应。”
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不，不能算完全断开。至少确认了西夷与“墨痕”的存在，以及他们勾结倭寇、图谋不轨的事实。这些缴获的物证，便是铁证。
“将所有物证妥善封存，加派人手看管俘虏。”沈默下令，“我们即刻返航，回京复命。”
“是！”
船只调整航向，朝着北方驶去。归途的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虽然成功端掉了倭寇的一个重要巢穴，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威胁并未消除，反而因为浮出水面而显得更加迫人。
海上的日子单调而漫长。沈默大多数时间待在舱室内，反复研究那些缴获的图纸和火铳，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关于西夷和“墨痕”的线索。偶尔，他会走到船头，望着无边无际的、灰蓝色的海面，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什么。
十日后，船只抵达扬州，再次换乘马匹，由陆路北上。
越靠近京城，沿途的气氛便越是微妙。关于东南大捷的消息似乎已经传开，但流传的版本各异。有的盛赞暗卫神勇，一举荡平倭寇巢穴；有的则隐晦地提及了西夷火器和神秘图纸，言语间充满了忧虑；更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开始质疑沈默此番南下，是否“擅启边衅”，招惹了更强大的敌人。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跗骨之蛆，无声地蔓延。
沈默对此充耳不闻，只是催促队伍加快行程。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队伍终于看到了京城那熟悉的、巍峨的灰色城墙。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将这座巨大的城市笼罩在一片凄迷的白色之中。
没有盛大的凯旋仪式，甚至没有官员迎接。队伍从侧门悄无声息地入城，径直回到了那座青黑色的暗卫衙署。
衙署内，留守的副指挥使早已得到消息，率众恭迎。
“恭迎指挥使大人回衙！”
沈默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径直走向书房。他需要立刻将此次南下的经过和缴获，整理成详细的奏报。
然而，他刚在书案后坐下，副指挥使便跟了进来，神色有些不安。
“大人，您离京期间，朝中……有些议论。”
“说。”沈默头也不抬，铺开了宣纸。
“主要是……是关于您此次南下，动用武力，端掉蛇盘岛之事。”副指挥使斟酌着词句，“有御史弹劾您……‘擅动刀兵，恐引来西夷报复，动摇海疆’，还说您……‘缴获不明，恐有私藏’……”
沈默磨墨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果然来了。扳倒瑞王的余威尚在，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了。
“还有吗？”
“另外……寿安公主府上，近日似乎也有些异动，与几位宗室老臣往来频繁。”副指挥使低声道，“似乎……对陛下近来愈发沉迷炼丹，且对大人您……信任有加，颇有些微词。”
寿安公主……瑞王的生母，皇帝的姑母。看来，瑞王之死，这位老公主并未真正放下。她在宗室中地位尊崇，她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一部分皇亲国戚的看法。
“知道了。”沈默语气平淡，“做好你分内之事，其他不必理会。”
“是。”副指挥使见沈默如此镇定，心中稍安，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墨条研磨的沙沙声和窗外雪花飘落的细微声响。
沈默提起笔，蘸饱了墨，开始书写奏章。他将蛇盘岛之战的过程、缴获的西夷火器图纸、以及“墨痕”组织与西夷倭寇勾结的线索，一一详细陈述，证据确凿，条理清晰。
写完之后，他用火漆将奏章密封好，唤来苍狼。
“将此奏章，立刻送入宫中，面呈陛下。”沈默吩咐道，“记住，要亲手交到司礼监秉笔太监手中，不得经任何他人之手。”
“是！”苍狼双手接过奏章，郑重领命而去。
沈默独自坐在书房内，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功高震主，木秀于林。
他知道，自己此次回京，面临的绝不仅仅是褒奖。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那些忌惮他权势的同僚，甚至那位心思难测的皇帝，都会因为东南的这场胜利和缴获，而产生新的想法和动作。
但他无所畏惧。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一路向前，斩开所有荆棘，直至……终点。
他缓缓闭上眼，耳边仿佛响起了北疆的风雪声，江南的丝竹声，京城的钟鼓声，以及东南海浪的咆哮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冰冷而寂寥的……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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