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的雨像是永远不会停,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把竹楼的顶都压得仿佛要塌下来。林砚蹲在门槛边,看着雨丝斜斜地扎进泥地里,溅起的水花混着腐叶的气息,呛得人鼻子发酸。角落里的少年还在发抖,怀里的铁皮罐被他攥得变了形,罐身上那朵红漆画的缅北兰花,花瓣都被指甲抠掉了半片。
“阿武说过,这兰花是‘韧’的记号。”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被雨声泡得发黏,“他上次去山那边换盐,被巡逻的人拦着打,回来时后背全是血,却举着这罐子笑,说你看,花还在。”他把罐子往林砚面前递了递,罐口边缘还沾着点褐色的药渣——那是阿武总泡在里面的消炎草。
林砚指尖抚过罐身的凹痕,忽然摸到个凸起的地方,仔细一摸,是用指甲刻的小字:“撑”。她想起三天前阿武蹲在灶边,借着柴火的光,用小刀一点点刻这字的模样,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他都没缩一下。“这字得刻深点,”他当时笑着说,“等咱们出去了,就把它磨平,换成‘家’。”
“他昨天揣着这罐子去镇上,是为了换青霉素。”旁边的女孩终于止住了哭,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小花发着高烧,烧得直说胡话,阿武说再不用药就来不及了。他走之前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塞给我,说‘等我回来煮药’,灶上的陶罐都洗干净了,就等着他采的草药呢。”
林砚起身走到灶边,灶膛里的火早就灭了,只剩下一堆黑黢黢的炭。她伸手往灰里探,指尖忽然触到一片温热——是个被厚布裹着的瓦罐,布角还在滴水,显然是被人刚藏进去的。解开布时,一股浓烈的草药香混着兰花的清苦猛地涌出来,惊得灶台上的蟑螂都窜了出去。
瓦罐里的药还在微微冒泡,水面上漂着几片完整的兰花花瓣,是阿武前天才从后山摘的,说这花性凉,能中和草药的燥。罐底沉着个油纸包,拆开一看,是半包没开封的青霉素,药盒上的字迹被雨水洇得模糊,却能看清 expiry date(有效期)还有半年。
“他把药藏在灶膛里了……”女孩忽然捂住嘴,眼泪又涌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了。”
林砚捏着那半包青霉素,指腹蹭过药盒上凹凸的字迹,忽然摸到盒底有硬物。翻过来一看,是张折叠的纸,被蜡封着,拆开时还带着灶膛的温度。阿武的字向来张扬,此刻却写得极轻,像是怕被雨打湿:“药先给小花用,罐子别丢,兰花根在底下埋着,雨停了种上,说不准能开花。记住,雨蚀得了皮肉,蚀不了想活着的劲儿,等花开了,就是咱们能走的时候。”
纸的末尾,还是那个刻在罐身上的“撑”字,只是后面多了个小小的笑脸,被墨水晕开了点,像滴没忍住的泪。
少年突然把铁皮罐往怀里紧了紧,声音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我去找他。”
“我也去。”女孩抹了把脸,抓起墙角的柴刀,“阿武说过,怕的时候就往前冲,冲着冲着就不怕了。”
林砚看着瓦罐里翻滚的药汁,花瓣在水面打着转,忽然想起阿武说的“蚀骨”。原来不是雨蚀骨,不是拳头蚀骨,是看着同伴身陷险境却缩在原地的钝痛,是明知该往前冲却迈不开脚的煎熬。她把青霉素塞进女孩兜里,抓起灶边的砍刀,刀刃上还沾着上次劈柴的木屑。
“走。”她的声音被雨声洗得很清,“找到他,咱们一起煮药,一起等花开。”
雨还在下,竹楼外的泥地里,不知何时被踩出了一串深深的脚印,朝着镇口的方向延伸。瓦罐里的药香混着兰花的气息,在雨里漫得很远,像根无形的线,一头拴着灶膛的余温,一头牵着远方的人。蚀骨的从来不是缅北的风雨,是心里那点想放弃的软弱,可只要这缕香还在,再深的蚀骨痛,也能熬成往前走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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