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集团总部的大堂挑高惊人，冷色调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像是镜河市这座金融巨塔冰冷而坚固的心脏。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和中央空调送出的凉风。西装革履的白领们步履匆匆，低声交谈，一切都高效、冰冷、秩序井然。
张铁生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局促。他特意换上了一件看起来最体面的深色夹克，头发也勉强用水捋顺了些。手里捏着的是一份他花了些功夫准备的“道具”——一份打印出来的、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小生精密五金配件厂”的资质文件和一份针对“大型建筑项目”的供应商申请意向表，上面甚至煞有介事地罗列了几种特种金属的型号和精度标准，这是他从老周皮具行和爷爷那里恶补来的，虽然半懂不懂，但听起来唬人。
他努力让自己步伐显得自信，径直走向前台。两位妆容精致、笑容标准的前台小姐看着他，眼神里依旧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因为他稍显正式的打扮和手中的文件，没有立刻流露出拒绝。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声音甜美而程序化。
“你好。”张铁生尽量让声音显得沉稳，“我是小生精密五金配件的负责人，想来和项目部采购的同事聊聊，递交一下申请材料，我们有些特种紧固件和定制工具，精度很高，可能适合贵司的城东项目。”他背过这几句话，说得还算流利。
前台小姐保持微笑：“请问有预约吗？采购部需要提前预约……”
“没有预约，”张铁生抢白，试图掌握一丝主动权，“但我们产品有独特性，麻烦您帮忙问一下，或者告诉我该联系哪位经理？我可以直接上去等。”他试图表现得像是个急于拓展业务的小老板。
前台小姐的笑容淡了些，正准备按流程拒绝时，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城东项目的供应商？”
张铁生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合体深灰色西装、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斯文，嘴角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但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得像手术刀。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步伐稳健地走近。
“周助理。”前台小姐微微颔首。
周助理？张铁生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周凯？！父亲笔记里那个一次次施压、暗示威胁，最终可能将父亲逼上绝路的周副助理？就是他？！
周凯对前台微一颔首，目光随即落在张铁生身上，快速地扫过他略显紧绷的肩膀、发白的衬衫领口、以及那份纸张粗糙的“资质文件”。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张铁生那双指节粗大、布满茧子和细微划伤的手上。
“精密五金配件？”周凯的语气听不出波澜，甚至称得上礼貌，“请问贵公司主要服务于哪些客户？有什么成功案例吗？”
张铁生心里一咯噔，这个问题他准备了，但准备得很泛，他尽量保持冷静：“主要……和一些本地的工程队、维修厂有合作，我们主打手工定制，小批量高精度……”
“工程队和维修厂。”周凯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变化，却让张铁生感觉像被针扎了一下。“我们城东项目采用的是国际标准，对供应商的规模、体系认证、过往大型项目合作经验有严格要求。”他说话不紧不慢，每个字都像敲在点上，“你提到的特种金属型号，更像是通用工业标准，而非超高层建筑承重结构的特种需求。”
张铁生后背开始冒汗，他试图辩解：“但我们能做定制，精度绝对够……”
周凯微微抬手，这是一个极其细微但极具威慑力的动作，直接打断了张铁生的话。他的笑容变得更浅，几乎只剩下一个礼貌的轮廓，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
“先生，”他的声音压低了些，更加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看穿一切的效率感，“一份没有官方盖章的资质文件，一个查不到备案的公司名，一套对不上项目具体需求的说辞，以及……”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张铁生的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是怜悯般的嘲讽：“……一双不像是在精密仪器车间，倒更像是在旧货市场摆弄锈锁的手。”
“你不是供应商。”周凯的结论下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你的真正目的，我不感兴趣。但沈氏集团不是你可以来满足好奇心或者进行商业刺探的地方。”
他不再看脸色发白的张铁生，直接对前台小姐吩咐，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处理一份无效报告：“请这位先生离开。记录一下他的体貌特征，通知安保部，以后无需再接待。如果他再次出现，直接请出去。”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多停留一秒，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且浪费时间的琐事。他拿起平板电脑，一边浏览着屏幕，一边步履从容地走向高管专用电梯间，背影冷漠而决绝。
前台小姐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对着张铁生做出了强硬且不容置疑的“请离开”的手势，手指已经按在了内部通讯器上。
张铁生站在原地，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他准备好的说辞、那点可怜的伪装，在周凯精准而冷酷的审视下不堪一击。对方甚至没有提高声调，就轻易看穿了他的一切，并随手将他碾碎、清扫出门。
这种基于绝对差距的、高效的蔑视，比直接的怒吼更让人感到窒息和屈辱。
他捏紧了手里那叠变得无比可笑的文件，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他最后看了一眼周凯消失的电梯方向，那里仿佛代表着另一个他无法触及、也无法理解的世界。
转身离开这座冰冷大厦时，外面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但他心里却沉甸甸地压上了一块冰。
周凯……周助理！他记住了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准与冷酷。还有那铜墙铁壁般的防御——专属电梯、私人车库、无处不在的安保和监控。他就像一座堡垒，常规方法根本连靠近他都做不到。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紧了张铁生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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