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标这一句话,比周明那句“亡国之策”的威力还要巨大。
整个坤宁宫,再次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周明整个人都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朱标,大脑一片空白。
联姻?
和临安公主?
我?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刚刚还在为自己想出盐引换宝钞的绝妙主意而沾沾自喜,感觉自己已经掌控了局面,一只脚踏进了自由的大门。
结果朱标这一句话,直接把那扇门给焊死了,还顺便浇上了一层混凝土。
这进度是不是快得有点离谱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朱镜静。
果不其然,那位刚刚才平复下情绪的公主殿下,一张俏脸“轰”的一下,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再蔓延到白皙的脖颈。
她猛地低下头,两只手死死绞着自己的衣袖,那支珍珠步摇剧烈地晃动着,几乎要飞脱出去。
当驸马?
在大明朝,尤其是在洪武朝,当皇帝的女婿,这可不是什么美差。
这职业的风险系数,比当锦衣卫都高!
不能纳妾,不能嫖娼,行动处处受限,一言一行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更要命的是,一旦站错了队,或者被皇帝看不顺眼,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历史上,朱元璋的那些女婿,善终的好像没几个。
这哪是赐婚,这是给他套上了一个黄金打造的枷锁!
周明的心里,瞬间闪过一万个念头。
一旦成了驸马,就意味着彻底告别仕途,不能担任任何有实权的官职,一辈子只能当个富贵闲人,被皇家养起来当花瓶。
这不就是变相的终身监禁吗!
周明刚刚从胡惟庸府的死局里逃出来,又靠着一手手术刀在朱元璋的屠刀下求得活路,他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自由!
是为了能在这个时代,真正地,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而不是从一个死牢,跳进另一个更加富丽堂皇的金色牢笼!
周明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他想开口拒绝,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拒绝?
怎么拒绝?
说我配不上公主?那是打皇帝的脸。
说我无意婚配?那是当众打太子的脸。
当朝太子亲自为你保媒,你敢拒绝?这是何等的天大恩典,又是何等的弥天大祸!
一旁的朱镜静,那张本就绯红的俏脸,此刻更是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猛地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周明,然后又闪电般地垂下头去。
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两只小手死死地绞着裙角的丝绦,指尖都发白了。
这个周先生……皇兄怎么会……
少女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有惊,有慌,有羞,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的悸动。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朱元璋。
他没有看周明,也没有看自己的女儿。
他的视线,落在了太子朱标的身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怒火,没有惊讶,反而透着一股……欣慰。
一种老父亲看到儿子终于长大了,学会了手段的欣慰。
好小子!
咱的标儿,终于开窍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读圣贤书,满口仁义道德的软心肠太子了。
他学会了权衡,学会了笼络,学会了用帝王家最有效的武器——联姻,来捆绑一个国之重器!
这个周明,才华惊世骇俗,来历却又诡秘不明。
杀,舍不得。
放,不放心。
怎么办?
让他变成自家人!让他和朱家的血脉,和皇家的命运,彻底绑定在一起!
到那时,他一身的惊天纬地之才,就只能老老实实地为大明,为朱家所用!
这,才是最稳妥,最一劳永逸的法子!
标儿能想到这一层,说明他真正有了储君的模样!
朱元璋心中龙颜大悦,比刚才听到盐引换宝钞的法子时,还要高兴!
但他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他缓缓收回视线,这才慢悠悠地转向自己的长女朱镜静。
看到女儿那副羞得快要钻进地缝里的模样,皇帝心中那点政治算计,瞬间就被如山的父爱给冲淡了。
这是他最疼爱的长女啊。
从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这么……嫁给一个刚认识几天,底细还没彻底摸清的小子?
朱元璋心里,又有些舍不得了。
他沉吟了片刻,终于将视线投向了跪在地上,如坠冰窟的周明。
“永安侯。”
他开口了,不咸不淡。
“草民在。”周明艰难地应了一声。
“太子说,让你当咱的女婿。”朱元璋的语调很平,听不出喜怒。
周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朱元璋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是粉身碎骨,还是安然无恙。
“你,觉得如何啊?”
这个问题,简直是催命符。
周明感觉自己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同意?那自己这辈子就完了。
不同意?那自己现在就完了。
就在他大脑宕机,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道送命题时,朱元璋却自己接了下去。
“咱朱家的女儿,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娶的。”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看了一眼周明,慢条斯理地说道。
“想当咱朱元璋的女婿,光有才华,还不够。”
“你救了皇后,这是大功。你献上盐钞之策,这也是大功。”
“但功是功,婚是婚,不能混为一谈。”
朱元璋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朱标的头上。
也像是一剂救心丸,让周明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恢复了搏动。
老朱这是……在拒绝?
不,不对。
他没有直接拒绝。
他只是把标准抬高了。
这是帝王的权术,是典型的缓兵之计。
既安抚了自己这个当爹的舍不得女儿的心,也没有把话说死,给太子留了面子,更给了周明一个可以去“努力”的方向。
一石三鸟!
周明心中,对朱元璋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此事,以后再议。”
朱元璋挥了挥手,给这件事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
周明如蒙大赦,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谢……谢陛下。”
“起来吧。”朱元璋扶起马皇后,让她在殿内慢慢走动,“你提的盐钞之策很好,咱很满意。有功,就得赏。”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赏什么。
黄金?国库里真没多少了。
宝钞?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刘伴伴!”
“奴婢在!”
“传咱的旨意。”朱元璋沉声道,“永安侯周明,才智过人,献策有功。特赐应天府宅邸一座,以彰其功。”
宅邸?
周明心里松了口气,这个赏赐好,实在。
“至于府邸的位置嘛……”朱元璋踱了两步,忽然一笑,“就在魏国公府的边上吧。让他和徐达做个邻居。”
轰!
这句话的分量,比赏赐宅邸本身,要重上一万倍!
魏国公徐达!
大明开国第一功臣!朱元璋最信任的兄弟!
让周明住到徐达家隔壁,这是什么信号?
这是在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全天下的人,他周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已经足以和这些开国元勋相提并论!
这已经不是赏赐了。
这是抬举!是天大的荣宠!
周明自己都听傻了。
他只是想搞点钱,然后找机会跑路。
怎么就混成开国元勋的邻居了?
“还不谢恩?”朱元璋看着他发愣的样子,提醒了一句。
“草民……臣,叩谢陛下天恩!”
周明再次跪下,这一次,是真心实意地有些激动了。
不管怎么说,小命保住了,地位有了,房子也有了。
那座宅子,就是他目前最坚实的护身符。
只要他还住在那里,胡惟庸想动他,就得先掂量掂量,是不是想跟皇帝掰手腕。
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扶着马皇后,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属于丈夫的温情。
“好了,你先退下吧。去看看你的新府邸。”
“臣,告退。”
周明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坤宁宫。
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午后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一阵阵的发冷。
他抬头看了看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总算,又活过了一天。
他跟着领路的小太监,穿过幽深的宫道,向着宫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走出神武门时,迎面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正是太子朱标和临安公主朱镜静。
周明连忙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臣,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朱标快步上前扶住他,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周先生,方才之事,是孤唐突了。”
“殿下言重了。”周明赶紧道。
他可不敢接这话。
而朱镜静,就跟在朱标身后,低着头,不敢看他。
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只再次开始绞动衣角的小手,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周明不敢多待,行了礼便准备告辞。
就在他与朱镜静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一个比蚊子哼哼还轻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
“周先生……”
周明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转过头。
正对上少女那双仓惶抬起的,清澈如水的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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