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这一声嗤笑，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李景隆的脑门上。
那张刚刚还因激动而涨红的俊脸，瞬间就垮了下去，颜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煞是好看。
“我……”
李景隆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论嘴皮子，他拍马也赶不上这位从小在军营里打滚、说话跟刀子一样锋利的四皇子。论战功，他更是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憋屈！
奇耻大辱！
周明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好家伙，这可真是活久见。
未来的永乐大帝，当面痛斥未来的“大明战神”不懂军事。
朱棣压根没再看李景隆一眼，仿佛那只是路边一块不值得在意的石头。他拎起酒壶，又给自己的杯子满上，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牢牢锁定在周明身上。
“倒是你，永安侯。”
“本王听说，你给太子献了三样宝物，父皇龙颜大悦，当场封你做了个什么……格物院提督？”
“你一个文弱书生，靠着些奇淫巧技一步登天。怎么，现在还想插手军国大事了？”
这话问得极不客气，带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审问和压迫。
这位爷，可不是吴王朱橚那种憨憨。
这是一头真正的猛虎。
李景隆在一旁急了，他虽然被朱棣怼得体无完肤，但此刻见矛头指向自己的“知己大哥”，还是忍不住站了出来。
“燕王殿下，你误会了！周大哥他……”
“你闭嘴。”
朱棣甚至没回头，只是冷冷吐出三个字。
李景隆后面的话，瞬间被堵死在了喉咙里，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周明心里暗叹一声。
可怜的娃，碰上克星了。
他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无奈和苦笑，对着朱棣拱了拱手。
“殿下说的是。”
他先是表示了认同，随即转头，用一种“兄弟我尽力了”的同情姿态看着李景隆。
“李兄他……确实是热情有余，韬略不足。满腔报国之志，却错付了方向。”
这话一出，李景隆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看着周明，那双刚刚还充满着“得遇知己”光芒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满是不可置信。
大哥……连你也……
朱棣见周明如此“识时务”，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讥诮。
算你识相。
然而，就在他以为周明已经彻底服软的时候，周明话锋一转。
“不过，殿下。”
周明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直视着这位未来的马上皇帝。
“恕臣斗胆，时代变了。”
“时代变了？”朱棣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词汇，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周明点点头，从容不迫地开口：“匹夫之勇，终有极限。熟读兵书，亦会刻舟求剑。未来的战争，靠的不仅仅是兵员的勇猛和将领的谋略。”
他伸出一根手指。
“更是算学。”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是物理。”
最后，是第三根。
“是化学。”
这三个词，从他嘴里吐出来，轻飘飘的，却让雅座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朱棣脸上的讥诮，僵住了。
李景隆的悲愤，也僵住了。
就连周围那些竖着耳朵偷听的酒客，都满脸茫然。
算学？物理？化学？
这跟打仗有什么关系？
“臣敢问燕王殿下，”周明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寂静的百乐楼里回荡，“您可知，一方坚固的城墙，其所能承受的冲量极限是多少？需要何等角度、何等质量的石弹，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将其摧毁？”
朱棣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没说话。
因为他答不上来。
周明没有停顿，继续发问：“您可知，一张神臂弓，其弓臂材质的疲劳极限在哪里？射出多少箭后，其性能会开始衰减？如何通过改良合金配比，让一把刀剑在斩断三十颗头颅后，依旧锋利如初？”
“您又可知，如何通过精确的计算，规划出一支十万大军，从应天府到北平，沿途消耗的粮草、马料、饮水、箭矢、药物，精确到每一斤，每一合？从而将后勤的损耗，降到最低？”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向朱棣。
这位久经沙场、自诩精通军略的皇子，第一次发现，在战争这个他最熟悉的领域里，竟然出现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知识。
冲量极限？
疲劳极限？
合金配比？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周明最后做了一个总结陈词。
“这些，便是格物。是能够改变战争形态的真正力量。”
他转过头，拍了拍已经彻底石化、如同木雕泥塑般的李景隆的肩膀。
“李兄他或许不懂传统的排兵布阵，但他对这些新鲜事物，充满了热情与好奇。臣以为，一个愿意拥抱未来的将军，哪怕他现在什么都不会，也远比一个抱着祖宗兵法固步自封的将军，要有前途得多。”
“燕王殿下，您说呢？”
整个百乐楼，死一般的寂静。
李景隆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周明，那双黯淡的眸子，重新爆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光芒！
原来……原来大哥不是在贬低我！
他是在用一种我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在抬举我！
是在向燕王殿下证明我的价值！
大哥，真乃神人也！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看向周明的姿态，已经近乎于膜拜。
而另一边，朱棣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脸上的所有戏谑、轻蔑、傲慢，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一种被触及到了灵魂深处的……渴望！
别人听不懂，只觉得周明在故弄玄虚。
可他朱棣是谁？
他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铁血亲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周明刚才说的那些问题，意味着什么！
如果……如果那些真的能实现……
那将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军事上的革命！
朱棣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他死死地盯着周明，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许久。
他缓缓站起身。
那高大的身躯，带来山岳般的压迫感。
“周明。”
他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
“你，跟本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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