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片被地穴蠕虫肆虐的枯林,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断骨崖,到了。
那不是想象中陡峭的绝壁,而是一片下沉的碗状谷地,方圆足有百丈。谷地边缘是嶙峋的灰白色岩石,像巨兽断裂的肋骨刺出地面——断骨崖之名,大概由此而来。但真正令人窒息的是谷地中央的景象。
数十个黑色的帐篷呈环形散布,中央空出一片巨大的圆形空地。空地上,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个复杂的法阵——那法阵的图案与鬼哭原地窟中的相似,但更庞大、更精密。法阵的每一个节点,都插着一根人骨,有的是腿骨,有的是肋骨,在中央的位置,甚至竖立着一根完整的脊椎,顶端挂着一个风干的人头。
法阵外围,立着九个火盆,盆中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火光照亮了整个谷地,也照亮了那些在法阵周围忙碌的身影。
黑袍。
数十个黑袍人,他们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围着法阵缓慢绕行。每个人都手持一根骨杖,杖头镶嵌着暗金色的金属薄片——和陈泥从鬼哭原带回来的那些一模一样。
而在法阵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向下挖掘的深坑。
坑口直径超过三丈,边缘用粗大的木桩和石块加固。坑洞深不见底,从里面不断涌出灰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能听到低沉的呜咽和刮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蠕动。
最骇人的是坑洞边缘的景象——那里堆着十几具尸体,都是北境边民的装束,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孩子。他们的尸体没有被掩埋,而是随意堆放,像被丢弃的垃圾。尸体的胸口都被剖开,心脏不见了,但伤口处没有多少血迹,仿佛血液在死前就被抽干了。
“畜生……”石蛋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眼底土黄色的光芒剧烈闪烁。
小铃铛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那些黑袍人:“他们在进行某种大型祭祀。那个法阵……我在百草峰的禁书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是‘九幽引秽阵’,专门用来引导地脉深处的污秽上涌。但这么大的规模……”
陈泥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坑洞深处。
在神魔之力加持的视野中,他能看到更多东西——那些从坑洞中涌出的灰黑色雾气,不是普通的烟尘,而是无数细小的、扭曲的黑色丝线,它们像活物一样在空中舞动,不断渗入周围的土地、岩石,甚至空气。谷地的地面已经彻底变成了暗沉的墨黑色,像凝固的血。
而坑洞深处,他能感觉到一个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存在。
那东西在沉睡,在呼吸。每一次呼吸,整个谷地都会产生微不可察的震动。那些黑袍人围绕法阵的诵念、那些幽绿色的火焰、那些尸体……都在为那个存在提供养分,唤醒它。
“他们要打开‘门’。”陈泥低声道,“不是用钥匙,而是用祭品和污秽,强行撑开一道缝隙。”
石蛋的手按在地面上,闭着眼睛,脸色越来越白:“坑洞下面……有个‘根瘤’。很大,比鬼哭原那个大十倍。它在吸收地脉之力,也在吸收那些尸体的……生机。它在生长。”
“能破坏吗?”陈泥问。
石蛋摇头:“我现在做不到。那个根瘤已经和地脉深度连接,强行破坏,可能会引发地脉暴走,整个山谷都会塌陷。而且……”他睁开眼睛,看向那些黑袍人,“他们在维持一个脆弱的平衡。法阵在引导污秽上涌,但同时也在约束它。如果我们贸然动手,平衡被打破,污秽会瞬间失控,涌出山谷。”
小铃铛咬了咬嘴唇:“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
“等。”陈泥的眼神很冷,“他们在等什么。那个法阵还没有完全激活,九个火盆,只有七个燃着绿火。还差两个。”
他指向法阵边缘的两个空位——那里摆着火盆,但盆中没有火焰。
“他们在等特定的时辰,或者……等特定的祭品。”陈泥的目光扫过谷地周围,忽然定在右侧的一片帐篷后。
那里有一个木笼,笼子里关着七八个人,都是边民打扮,蜷缩在一起。笼子旁有两个黑袍人看守。
“活的祭品。”小铃铛的声音发颤。
陈泥缓缓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数了数谷地中的黑袍人——一共三十七个,其中九个站在法阵的关键节点上,手持骨杖,应该是祭司。其余二十八人散布在帐篷间,有的在搬运东西,有的在警戒。
谷地只有两个出入口,一个在他们藏身的东北侧山坡,另一个在西南侧。两个出口都有黑袍人把守,各四人。
“我们能救出那些人吗?”石蛋低声问。
“很难。”陈泥摇头,“一旦动手,三十七个黑袍人,我们三个对付不了。而且那个坑洞里的东西一旦被惊动……”
他话没说完,谷地中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声音从坑洞深处传来,带着某种古老、蛮荒的韵律。所有黑袍人同时停止动作,面向坑洞跪下,额头贴地。
坑洞中的灰黑色雾气骤然汹涌,向上喷发,形成一个高达十丈的雾柱。雾柱中,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影子在蠕动。
九名祭司同时举起骨杖,杖头的金属薄片发出刺耳的共鸣声。幽绿色的火焰猛然暴涨,将整个谷地映得一片惨绿。
法阵上的暗红色颜料开始发光,像烧红的烙铁。那些插在节点上的人骨,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裂纹中渗出黑红色的液体。
木笼里的边民发出惊恐的哭喊,但声音被某种力量压制,变得微弱而扭曲。
“时辰到了。”陈泥握紧了柴刀。
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黑袍人站起身——他站在法阵正北方的节点上,骨杖上镶嵌的金属薄片最大,有巴掌大小。他掀开兜帽,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脸色苍白,眼眶深陷,眉心有一道竖直的、暗红色的疤痕,像闭合的第三只眼。
“圣主垂怜!”他张开双臂,声音嘶哑而狂热,“地脉已开,污秽已醒!以生者之魂为引,以血肉为祭,恭迎圣主降临世间!”
所有黑袍人齐声重复:“恭迎圣主降临世间!”
高个祭司转向木笼的方向,骨杖一指:“带祭品!”
四个黑袍人走向木笼,打开锁,粗暴地将里面的边民拖出来。那些人已经吓得瘫软,被拖行着来到法阵边缘,按跪在两个空着的火盆前。
“时辰未至,尚缺一魂。”高个祭司忽然抬头,看向陈泥他们藏身的方向,“远道而来的客人,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陈泥心中一凛。
被发现了。
但他没有动。也许对方只是在诈。
高个祭司冷笑一声,骨杖在空中虚划。杖头的金属薄片射出一道暗红色的光束,直射向三人藏身的岩石!
“轰!”
岩石炸裂,碎石飞溅。
陈泥在最后一刻拉着石蛋和小铃铛翻滚避开。三人暴露在幽绿色的火光下。
谷地中所有黑袍人的目光齐刷刷投来。
“果然。”高个祭司打量着陈泥,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荒古魔躯……虽然还不完整,但确实是钥匙的气息。圣主庇佑,竟然将你送到了这里。”
他的目光又转向石蛋,更加狂热:“还有地脉之子……完美的祭品!有了你们,仪式可以提前完成了!”
陈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柴刀横在身前:“黑煞门的杂碎,鬼哭原没杀干净,让你们跑到这里继续作恶。”
“作恶?”高个祭司笑了,笑声干涩刺耳,“我们在拯救这个世界。污秽不是灾难,是净化。这个腐朽的、充满痛苦的世界,需要被清洗、被重塑。圣主会带来新生——当然,只有被选中的人,才有资格踏入新世界。”
他顿了顿,骨杖指向那些跪在地上的边民:“至于这些蝼蚁……能成为圣主降临的养分,是他们的荣幸。”
“放你娘的狗屁!”石蛋怒吼一声,双拳捶地。
“轰隆——!”
地面剧烈震动,法阵边缘的地面突然隆起三道土墙,将那些边民护在中间!四个按住他们的黑袍人被震得东倒西歪。
高个祭司脸色一变:“地脉之子已经能操控地气了?成长得真快……但,还不够!”
他骨杖一挥:“抓住他们!要活的!”
三十多个黑袍人同时动了。
他们不是杂乱无章地冲锋,而是分成三队——一队九人,扑向陈泥;一队八人,扑向石蛋;剩余十人,则扑向小铃铛和那些边民!
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陈泥眼神一厉,柴刀横扫,暗金色的罡气迸发,将最先冲来的三个黑袍人拦腰斩断!但那些黑袍人倒下后,身体迅速干瘪、化作黑灰,而他们的黑袍却像有生命般蠕动,重新站立起来,只是里面没有了实体,变成了空荡荡的、飘浮的袍子!
“是傀儡!”小铃铛惊呼,“他们的本体不在这里,这些黑袍只是承载力量的容器!”
难怪不怕死。
九件黑袍傀儡将陈泥团团围住,骨杖刺出,带起一道道暗红色的气刃。陈泥柴刀翻飞,罡气纵横,将气刃斩碎,但那些傀儡前赴后继,斩碎一个,又有新的黑袍从帐篷中飞出,加入战团。
另一边,石蛋的情况更糟。
八个黑袍傀儡围着他,骨杖不断点地。每一次点地,地面就会钻出暗红色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向石蛋。石蛋勉强操控土石形成护盾,但触手数量太多,很快就有几条突破防御,缠住了他的脚踝。
触手表面的吸盘张开,开始抽取他体内的地气。石蛋脸色煞白,身体摇晃,脚下的地面开始不稳定地震动。
“石蛋!”小铃铛想冲过去帮忙,但十个黑袍傀儡已经将她围住。
这些傀儡没有直接攻击她,而是挥舞骨杖,洒出一片片灰黑色的粉末。粉末落地,地面立刻冒起青烟,草木瞬间枯死。是剧毒。
小铃铛从药包里抓出大把的黄色药粉洒出,药粉与毒粉碰撞,发出“滋滋”的爆鸣,互相抵消。但她的药粉有限,而傀儡洒出的毒粉仿佛无穷无尽。
更糟的是,那两个空着的火盆旁,四个黑袍傀儡已经重新控制住了边民,骨杖抵在他们的后心,随时准备刺入。
高个祭司站在法阵中央,冷笑着看着这一切:“挣扎吧。你们的反抗,只会让仪式更加完美。恐惧、愤怒、绝望……这些都是污秽最好的养料。”
陈泥一刀斩碎三个傀儡,但又有五个补上。他瞥了一眼石蛋和小铃铛的处境,心沉了下去。
这样下去,三人都会被耗死。
必须打破僵局。
他的目光投向法阵中央的坑洞,投向那个高个祭司。
擒贼先擒王。
但九环傀儡死死缠着他,根本无法突破。
除非……
陈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神魔之力不再压制,全力运转!
“轰——!”
暗金色的气流从他身上爆发,形成肉眼可见的罡风!周围的傀儡被罡风冲击,动作齐齐一滞。
陈泥的头发无风自动,根根竖起。他的眼睛彻底变成了暗金色,瞳孔收缩成竖线,像某种远古的凶兽。皮肤表面浮现出淡淡的、扭曲的暗金色纹路,像活着的刺青在游走。
荒古魔躯,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解放。
代价是巨大的——他能感觉到血液在沸腾,骨骼在哀鸣,每一寸肌肉都像被撕裂。但这种状态下,他的力量、速度、感知,都提升到了一个恐怖的层次。
“给我……”陈泥嘶吼,声音带着重叠的回响,像两个人在同时说话,“滚开!”
柴刀横扫!
这一次,不是罡气,而是凝聚成实质的暗金色刀芒!刀芒所过之处,空间都微微扭曲!九个黑袍傀儡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被斩成漫天黑灰,彻底消散,没有再生!
陈泥一步踏出,脚下地面炸裂!他像炮弹般射向法阵中央的高个祭司!
“拦住他!”高个祭司脸色终于变了,骨杖急挥,坑洞中的灰黑色雾气疯狂涌出,在他面前形成一道厚厚的雾墙。
同时,围攻石蛋和小铃铛的傀儡分出一半,回援祭司。
但陈泥的速度太快了。
刀芒斩入雾墙,像热刀切牛油,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陈泥从缺口中穿过,柴刀直劈祭司头颅!
祭司仓促举杖格挡。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骨杖上的金属薄片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与暗金色的刀芒激烈对撞!气浪炸开,将周围几个火盆都掀翻了!
祭司闷哼一声,倒退三步,嘴角溢出血丝。他惊骇地看着陈泥:“不可能!你才觉醒多久,怎么可能有这种力量?!”
陈泥不答,第二刀已经斩出。
这一刀更重、更快。
祭司咬牙,骨杖在地面一顿,法阵上的暗红色光芒骤然汇聚到他身上。他的身体膨胀了一圈,皮肤表面浮现出和法阵相似的符文,气息暴涨。
“借法阵之力?”陈泥冷笑,“那就连法阵一起斩了!”
他双手握刀,举过头顶。
体内所有神魔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柴刀。刀身承受不住这种力量,开始崩裂出细密的裂纹,但刀锋上的暗金色光芒,却凝练到了极致,像一轮微缩的太阳。
“斩!”
刀落下。
没有声音。
只有一道笔直的、纤细的暗金色细线,从刀锋延伸出去,划过祭司的身体,划过法阵,划过坑洞,划过整个谷地。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
“轰隆隆隆——!!!”
祭司的身体从中间裂开,分成两半,倒向两侧。伤口处没有流血,而是喷涌出灰黑色的雾气。
法阵上的暗红色光芒剧烈闪烁,然后像被打碎的玻璃,寸寸崩裂!那些插在节点上的人骨,同时炸成粉末!
坑洞中的灰黑色雾气失去约束,疯狂喷发,直冲天空!整个谷地剧烈震动,地面裂开无数道缝隙!
九个火盆中的幽绿色火焰同时熄灭。
那些黑袍傀儡,像断了线的木偶,纷纷倒地,黑袍委顿,再不动弹。
“跑!”陈泥回头怒吼,“山谷要塌了!”
石蛋反应过来,双手按地,全力催动地气。地面隆起三道土桥,分别通向那些边民、小铃铛和自己脚下。
“上桥!”他喊道,声音嘶哑,鼻孔已经流出血来——同时操控三道土桥,超出了他的极限。
小铃铛冲过去,拉起那些瘫软的边民,推上土桥。土桥像活物般蠕动,带着他们向谷地边缘移动。
陈泥抓起石蛋,跳上另一道土桥。土桥载着他们飞速滑向出口。
身后,坑洞彻底崩塌了。
不是简单的塌陷,而是像一张巨口般向内吞噬。整个谷地的地面都在向坑洞中心滑落,帐篷、尸体、碎石……一切都被吸入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
灰黑色的雾气冲天而起,在高空形成一团巨大的、翻滚的云,云中隐约传来愤怒的咆哮——那是坑洞深处的存在被惊扰、被激怒的声音。
土桥载着三人冲出谷地,冲上山坡。那些边民也被土桥送到了安全地带,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泥放下石蛋,回头看向断骨崖。
整个山谷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天坑。天坑边缘还在不断崩塌、扩大。灰黑色的雾气从坑中涌出,向四周弥漫,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岩石风化。
“我们……做了什么?”小铃铛看着那片扩散的雾气,声音发颤。
“我们打破了平衡。”石蛋捂着胸口,嘴角也在流血,“那个‘根瘤’没有消失,只是失去了约束。污秽……在失控扩散。”
陈泥握紧了崩裂的柴刀,看着那片蔓延的死亡之雾。
他们阻止了一场祭祀,杀了一个祭司,救了几个人。
但也释放了更可怕的东西。
远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黎明将至。
但北境的天空,却笼罩上了一层不祥的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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