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军旅生活》的记者找到机关食堂时，谭晓晓正在后厨熬大锅的绿豆汤。
“谭晓晓同志？”戴眼镜的记者站在食堂门口，手里拿着笔记本。
何师傅用勺子指指角落：“小谭，有人找。”
谭晓晓擦了手走过去。记者姓林，自我介绍后说：“我们做一期特种部队后勤革新专题。采访陆主任时，他特别提到您为部队研发的能量餐。”
谭晓晓怔了怔。陆霆骁没跟她提过这事。
“能跟您聊聊吗？”林记者打开录音机。
他们坐在食堂角落。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水泥地上切出斜斜的光块。
“您是怎么开始做能量餐的？”记者问。
谭晓晓想了想：“就是觉得战士们该吃得好点。”
话说得简单，但记忆翻涌起来。
想起在北大荒那个小仓库，第一次对着硬邦邦的压缩饼干和凝着白油的肉罐头；想起和胖刘师傅、赵春兰熬夜试验速食面，面条不是焦了就是碎了；想起陆霆骁带回演习反馈时，说战士们终于能吃上热乎的。
更想起“北疆耐力块”——那黑褐色的能量棒。杂粮粉、坚果碎、菌菇粉、芝麻酱，在铁盘里压实烘烤。侦察排的战士说，比压缩饼干有劲，越野后吃一块，体力恢复得快。
“最初就是试着做点不一样的干粮。”谭晓晓说，“后来慢慢改进，成了现在的样子。”
“陆主任说，能量餐在野外训练中效果很明显。”
“战士们训练苦，吃好了才有力气。”谭晓晓顿了顿，“食物不光是填肚子。吃好了，心里暖和，训练也有劲。”
记者在本子上快速记录：“这些配方，您从哪儿学的？”
“自己琢磨，也跟别人学。”谭晓晓说，“在136团跟王秀英姐学，在机关食堂跟何师傅学，在王府井跟酱菜铺老师傅学。还有……在山里，跟战士们学。他们需要什么，我就试着做什么。”
采访结束前，记者问：“谭晓晓同志，您觉得，三尺灶台和部队战斗力，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让谭晓晓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说：“仗要战士去打，战士要吃饭。灶台和枪杆，一样重要。”
记者走时，何师傅凑过来：“小谭，上报了啊？”
“就是聊聊。”谭晓晓继续熬她的绿豆汤。
晚上陆霆骁回来，她问起采访的事。陆霆骁挂好军装：“你做的事，该让更多人知道。”
“我就是做做饭……”
“不只是做饭。”陆霆骁看着她，“你做的那些能量餐，帮了很多战士。上次跨军区演习，咱们团的速食面被其他单位追着问。现在‘北疆耐力块’也在小范围试用。这些，都是你一点一点做出来的。”
谭晓晓没说话。她想起那些深夜，在小仓库里对着失败品苦思；想起第一次看到能量棒对比数据时的激动；想起周政委严肃地问“成分安全吗”时的紧张。
她只是做了觉得该做的事。
七月底，杂志出来了。
何师傅第一个看到，举着杂志进后厨：“小谭，你真上报了！”
《三尺灶台连着战斗力——记特种部队家属谭晓晓的后勤革新之路》。标题不小，占了大半页。旁边配着她系着围裙在厨房的照片——是记者来家访时拍的。
文章写了她在北大荒研发速食面，写了“北疆耐力块”的诞生，写了她对野战食品的理解。没有夸张的词句，平实得像在说家常。
食堂里的人都围过来看。年轻帮厨小声念着文章，念到“该型速食面在零下二十度极端条件下表现出色”时，几个老师傅都点头。
后勤部干事专门跑来：“谭姐，政委看了文章，说要在全后勤系统学习你的经验！”
最让谭晓晓意外的是幼儿园陈园长的电话：“谭同志，杂志我看了！下个月家长会，你能不能给家长们讲讲儿童营养？”
那天晚上，谭晓晓把杂志带回家。三个孩子抢着看照片，虽然不认识字，但指着图片叫“妈妈”。
山山问：“妈妈，这个是什么？”他指着“能量餐”三个字。
“就是妈妈做的饼干、肉干，给叔叔们吃的。”
“叔叔们爱吃吗？”
“爱吃。”
暖暖抱着杂志，小手指摸着照片上妈妈的脸：“妈妈，好看。”
谭晓晓笑了，把三个孩子搂进怀里。
夜里，她睡不着。月光照进来，杂志放在床头，封面上的“军旅生活”四个字清晰可见。
她想起很多事。
想起在136团食堂第一次掌勺的紧张；想起速食面通过验收时大家的欢呼；想起在山里，战士们围着野战灶吃饭的样子；想起在幼儿园，保育员们认真记笔记的脸。
还有王府井那个老师傅，把最后一点冰片交给她时说：“手艺要传下去。”
这一路，她没想过出名，没想过上报。就是做，用心做。
但今天，她的名字印在了杂志上。
这感觉复杂。高兴，不好意思，更多的是责任。
陆霆骁在黑暗中问：“还没睡？”
“嗯。”
“想什么？”
“想以后还能做点什么。”谭晓晓轻声说，“文章写了，大家知道了，就得做得更好。”
陆霆骁握住她的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够。”谭晓晓说，“山里还有更多战士，幼儿园还有更多孩子。还有那个酱菜方子，我得把它传下去。”
陆霆骁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握紧。
月光静静流淌。谭晓晓看着窗台上的绿植——北大荒的种子已经长了很高；看着孩子们床头的琥珀晶体；看着那本杂志。
她忽然明白：不管在哪儿，不管做什么，她一直在做同一件事。
用食物，连接人，温暖人，支撑人。
三尺灶台，连着的不只是战斗力。
连着的是一个个具体的人，是他们的胃，他们的心，他们在这世上奋斗的力量。
杂志会旧，文章会被忘记。
但灶台的火不会灭，锅里饭菜的香气不会散。
那些吃好了饭去训练、去工作、去生活的人，会一直往前走。
而她，就在三尺灶台边，继续做着该做的事。
第二天一早，谭晓晓照常去机关食堂。何师傅已经把杂志贴在公告栏上。
谭晓晓有点不好意思，但没说什么。她系上围裙，开始准备中午的菜。
切菜声清脆，锅碗碰撞声熟悉。
一切如常。
只是今天，当她开始琢磨新菜式时，心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温暖的责任。
她知道，她的灶台，连着很远的地方，连着很多的人。
而她要做的，就是把火烧旺，把菜做好。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就像黑土地上的种子，给一点阳光雨露，就会生根发芽，长出粮食，养活人。
她的三尺灶台，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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