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褪去,双脚触及的不再是温润玉板,而是厚实潮湿、铺满腐叶的泥土。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生命气息混合着甜腥的腐败气味、焦糊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网”所特有的、空洞的黑暗气息,一同蛮横地冲入鼻腔。
眼前景象,比在精神共鸣中窥见的片段更为惨烈,更为……绝望。
他们落在一处相对较高的土丘上,视野勉强开阔。目之所及,是仿佛没有尽头的、被异化的丛林。
曾经生机勃勃的参天古木,此刻大半已被一种蠕动着的、漆黑如沥青的藤蔓缠绕、覆盖。那些藤蔓上布满了吸盘般的结构,紧紧吸附在树干上,贪婪地吮吸着树木的生命力,将原本翠绿的叶片染上枯黄与黑斑,粗壮的枝干则如同被抽干了水分般迅速干瘪、皲裂。许多树木已然彻底死去,只剩下扭曲的黑色骨架,如同伸向灰暗天空的绝望手臂。
更远处,丛林的核心地带,一团温暖但极其微弱的绿色光芒如同狂涛中的孤灯,倔强地闪烁着——那便是守林一族最后的庇护所,守护巨树所在。
然而,这片绿光正被潮水般的黑暗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侵蚀。构成包围圈的,是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扭曲生物。它们大部分具有昆虫或野兽的轮廓,但肢体扭曲变形,甲壳或皮毛上覆盖着与那黑色藤蔓同质的粘稠物质,眼中跳动着冰冷浑浊的红光。其中还混杂着一些更加庞大、形态更加不稳定的个体,像是多种生物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造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乱气息。
而最为棘手的,是如同黑色浪潮般在地面、树干、藤蔓间汹涌蔓延的活性藤蔓本身。它们既是军队,又是环境,更是某种活性的污染源,所过之处,连泥土都仿佛在“死去”,变成一种灰败、板结的诡异状态。
战场的声音震耳欲聋:巨兽的嘶吼、昆虫甲壳摩擦的密集沙沙声、树木倾倒断裂的轰鸣、藤蔓穿刺空气的锐啸,以及……夹杂在这些声音中,几乎被淹没的、属于人类的呐喊与哀鸣。
就在他们观察战场的这短短几息间,前方约百丈处,一小股明显是守林人战士的队伍,正依托几棵尚未被完全侵蚀的古木和简陋的木质栅栏,陷入黑色狂潮的重重包围。他们脸上绘着绿色图腾,身手矫健,手中的木矛、石刃和附着了微弱自然之力的弓箭对普通扭曲生物能造成有效杀伤,但面对那源源不断、仿佛无穷无尽的黑色藤蔓和更强大的合成怪物,却左支右绌,防线摇摇欲坠。
一根水桶粗细、顶端尖锐如矛的黑色藤蔓,陡然从地下刺出,瞬间洞穿了一名年轻守林战士的胸膛,将他整个人挑到半空。战士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生命的光彩迅速从瞪大的双眼中流逝。周围的同伴发出悲愤的怒吼,却无力救援,反而因这一变故导致阵型出现破绽,更多的扭曲生物趁隙涌入。
“救人!”玄臻没有任何犹豫,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金光疾射而出。剑光如长虹贯日,精准地斩在那根洞穿战士的藤蔓中段。藤蔓坚韧异常,竟未立刻断裂,只是被斩入大半,喷溅出暗绿色的腥臭汁液。玄臻手腕一震,剑气二次爆发,才将其彻底斩断。
断掉的藤蔓如同受伤的巨蛇般疯狂扭动,被挑在半空的战士尸体无力跌落。几乎同时,墨渊的身影如鬼魅般掠过,一道柔和的青色气劲托住尸体,将其轻轻送回守林人防线后方,而他本人已与三头扑来的、形似放大蜈蚣却长着鳄鱼头颅的合成怪物战在一处。剑气纵横,看似轻灵,却每一击都精准地切入怪物肢体连接的薄弱处,或直接点碎其浑浊的眼球。
山魈的战斗方式则狂暴直接得多。他狂吼一声,如同战车般撞入黑色潮水最密集处,胸口的晶簇烙印爆发出灼目光芒,手中战斧带着奇异的震荡之力挥出。斧光过处,不仅前方的数只扭曲狼形生物被劈碎,连它们脚下蔓延的黑色藤蔓也大面积地晶化、崩解,清出一小片“干净”的土地。但这种大范围的能力显然消耗巨大,山魈的呼吸立刻粗重起来。
阿武没有直接冲入最前沿,他快速移动在战场边缘,双手如穿花蝴蝶,不断抛出各种小巧的机关和符箓。有的落地后爆炸,释放出大片的金属破片和麻痹电流;有的则附着在守林人的武器或栅栏上,暂时增强其强度或附带元素伤害;更有一些被他精准地投掷到黑色藤蔓蔓延的关键节点,延缓其推进速度。他同时还在快速记录着不同种类敌人的弱点与行为模式,为后续战斗提供数据支持。
灰烬的目标最为明确——那些活性最强、蔓延最快、威胁最大的黑色藤蔓丛。她如同火焰的精灵,在战场上跳跃穿梭,所过之处,幽蓝的火焰如附骨之疽般附着在藤蔓上,猛烈燃烧。这种火焰似乎对“网”的造物有着额外的克制,被点燃的藤蔓发出尖锐的、仿佛无数细针摩擦的嘶鸣,挣扎着试图扑灭火焰,却往往只能加速燃烧,最终化为焦黑的灰烬。但藤蔓的数量实在太多,灰烬的火焰虽强,覆盖范围却也有限,只能重点清除威胁最大的区域。
林晚落在最后方,脸色依旧苍白,但她强迫自己迅速适应这血腥残酷的战场环境。她没有直接参与高强度战斗,而是将精神力场尽可能铺开。一方面,她为前线的同伴提供精确的战场态势感知,预警来自死角或地下的偷袭;另一方面,她尝试用自己的“镜心”能力,去“映照”那些黑色藤蔓和扭曲生物的能量流动模式,寻找其更本质的弱点或控制节点。
她的目光,更多地投向远处那团微弱的绿光,以及绿光周围……那如同活物般蠕动、不断冲击绿光屏障的、最为浓郁深厚的黑暗。
“这样救不过来的!”阿武的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传音装置在众人耳边响起,带着焦灼,“他们的防线到处都是漏洞!黑暗生物的数量是我们的千百倍!我们必须冲进核心绿光区,和守林人的主力汇合,依托巨树的防护才能站稳脚跟!”
“直线距离超过两里,中间全是这种东西!”山魈一斧劈开一头扑来的飞行怪物,溅了一脸腥臭的黏液,吼道。
“那就杀出一条路!”玄臻剑光暴涨,暂时逼退一片敌人,回头看向林晚,“林晚,找到能量最薄弱、敌人相对稀疏的冲击路线!灰烬,用火焰开路!墨渊,山魈,左右翼护持!阿武,注意清除特殊威胁和布置临时屏障!目标,守护巨树,全速突破!”
命令简洁清晰。众人精神一振,迅速调整阵型。
林晚强忍头痛,将感知凝聚成束,如同探照灯般扫向前方黑暗丛林。星轨盘碎片虽然暂时不在身边,但方才银光甬道中的深度共鸣,让她对地脉能量和“网”的污染有了更敏锐的辨别力。
“左前方三十度,三百步!那里地下有空洞,藤蔓根系较浅,大型合成怪物难以快速聚集!但注意,空洞边缘潜伏着大量小型钻地生物!”
“走!”
灰烬闻言,双掌猛地向前一推,一道幽蓝色的火浪如同怒龙般咆哮而出,沿着林晚指出的方向席卷而去!火浪所过之处,地面蔓延的黑色藤蔓被烧灼出焦黑的通道,隐藏在落叶下的小型钻地生物尖叫着被焚成灰烬。
队伍如同锋锐的箭矢,沿着这条被火焰强行开辟的通道,向着丛林核心那点摇摇欲坠的绿光,发起决死的冲锋。
身后,被他们救下的那一小股守林人战士,震惊地看着这群突然出现、战力强悍无比的外来者如同热刀切油般杀入黑暗深处。为首的一个脸上图腾最为繁复的中年战士,抹去脸上的血污,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用嘶哑的声音对同伴喊道:“援军!是援军!跟上他们!回护巨树!”
残余的守林战士们鼓起最后的勇气,紧随在那道燃烧的蓝色火线之后。
而丛林深处,那团浓郁黑暗的最中央,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支突然插入战场的“利箭”所惊动。
无数冰冷的目光,自黑暗深处,投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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