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一下。沈清鸢坐在琴台前,手指搭在弦上,没有动。
她刚回房不久,窗外的槐树还和刚才一样静。但她没脱外衣,也没吹灯,只是把玉律管轻轻放在枕边,琴台朝门口偏了十度。这是她的习惯,只要外面有事,她就会这样摆琴。
她闭着眼,耳朵听着廊上的动静。
脚步声是从东边来的,很慢,踩得不稳。酒气先到了,接着是人影撞在门框上的声音。
“开门!醒酒汤——”声音粗哑,带着醉意。
守夜的婢女在门外拦他:“裴公子,您不能进去!”
“某……找沈姑娘讨杯醒酒汤!”话没说完,一只手猛地推开婢女,门被撞开一条缝。
铜钉被撞响,发出“叮”的一声。
三长,两短。
沈清鸢睁开眼,指尖微微一动。
那人跌进来,披发敞襟,脸上泛红,走路摇晃。右手指节一转,玄铁戒又磕在桌角,还是那个节奏。
她看着他。
裴珩咧嘴一笑,抬手抹了把脸,动作却没乱。他站直了些,目光扫过琴台,又落在她脸上。
“你不赶我走?”他问。
“你若真醉,不会挑这个时辰来。”她慢慢开口,“也不会用戒指敲门。”
他笑了下,没否认,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琴台边缘喘气。
“你说对了。”他声音低了点,“我没醉。但我得让人以为我醉了。”
她没说话,手指滑过琴弦,轻轻拨了一下。
音起,是《醉渔唱晚》的开头。曲子本该闲散,她却在第三拍压低嗓音,让人心神松下来。这是她试人的法子,真醉的人会跟着晃,清醒的人会本能防备。
裴珩坐着不动,呼吸还是乱的,像喝多了酒的人那样急促。可她听得出,他的心跳沉得很稳,一下一下,像是打更的鼓。
共鸣术悄然开启。
她感觉到——他说的话和心里的波动不一样。他说自己是来讨醒酒汤的,可心里想的是窗外屋脊上的某个人。他还藏着东西,在袖子里,是一封没拆的信。
有人在外接应。
她指尖一挑,琴音忽然急促起来,轮指如浪,模拟船身颠簸。这是最后的试探。真醉的人会惊醒,习武的人会护要害。
裴珩左手撑地,右臂立刻挡在胸前,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她停手。
“你没醉。”她说。
他靠在琴台边,喘了几口气,忽然笑出声。然后抬手,一把撕开衣襟。
胸前露出半枚青铜虎符,上面刻着龙纹,边缘参差,像是被硬掰开的。
她盯着那块虎符,手指微颤。
这纹路,和她那半块龙纹玉佩能拼在一起。
她没动,也没说话。
裴珩看着她,眼神清明,再没有半分醉意。“我要是直接给你看,你会信吗?”他问。
她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要选现在?选这里?”
“因为今晚云家的人还没走完。”他说,“你父亲书房外还有暗哨,但我能引开他们。墨九只能趁这个时候进府取信。”
她眼角余光扫向窗外屋脊。
一道黑影贴着瓦面滑过,动作轻巧,落地无声。那人迅速撬开窗缝,从案上取走一封信,又原路退回。
全程没人出声。
等那道影子彻底消失,她才收回视线。
“你用自己的命做饵。”她说。
“我不是饵。”他摇头,“我是盾。今夜你还不能暴露,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我来,是让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想害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伸手从袖中取出那半块龙纹玉佩,放在琴台边缘。
玉佩离虎符只有半寸,却没碰上去。
“下次,”她说,“不必摔戒指。”
裴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玄铁戒还在转动。他笑了笑,慢慢系好衣襟,站起身。
“我知道了。”他说。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来时稳得多。走到门前,他停下,没回头。
“明日你会收到一份名单。”他说,“上面有云家安插在城中的七处据点。别让别人看见。”
她没应声。
他拉开门,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她坐在原地,没动。
烛火跳了一下,映在玉佩上,光斑缓缓移动。
她伸手拿回玉佩,握在掌心,温度渐渐升上来。
外面恢复安静。
她重新将玉律管放进袖中,手指抚过琴弦,确认每一根都完好。然后她起身,走到门边,落了栓。
回到琴台前坐下,她翻开随身的小册子,抽出一支细笔,在空白页写下几个字:**虎符现,龙纹合,信已取,人未言。**
写完,她合上册子,压在琴下。
窗外,屋檐角落的瓦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吹灭了灯。
黑暗里,她靠着琴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解衣。
外袍挂在架子上,她摸了摸袖口内侧,那里有一道新缝的暗袋。她把玉佩放进去,又按了按。
躺下后,她闭上眼,耳边还能听见远处更鼓的声音。
三更了。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屋顶经过,几乎没有重量。她没睁眼,也没动。
脚步声停在西厢屋顶,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北去了。
她依旧躺着,呼吸平稳。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她才睁开眼。
屋里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把手伸到枕下,摸到玉律管,紧紧握住。
第二天早上,侍女进来点灯时,发现小姐已经起身,正在梳头。
“今日要出门?”侍女问。
“不去。”她答,“但在房里也不得闲。”
她拿起茶盏喝了口温水,放下时,杯底在桌上磕了一下。
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门外的人听见。
她今天穿了月白襦裙,外罩银丝半臂,腰间挂十二律管。打扮和平时一样,看不出异样。
但她左手袖中,多了一张折好的纸条。
那是她昨夜默写的密函内容,一个字都没漏。
她把纸条塞进律管里,旋紧盖子。
然后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
阳光照进来,落在琴台上。
玉佩还在那里,孤零零地躺着。
她看了几息,关上窗。
中午时,下人送来午饭。她吃了小半碗,放下筷子。
“厨房新炖的汤,要不要再添些?”婢女问。
“不用。”她说,“留着吧,下午饿了再喝。”
婢女应了声,端着托盘出去。
她坐在桌边,没动。
过了片刻,她忽然抬头,看向门外走廊。
一个人影走过,穿着粗布衣,背影挺直。
是裴珩。
他没进正厅,也没去客房,而是径直往后院去了。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
他走得很快,脚步稳健,完全不像昨晚那个醉汉。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关上门。
回到琴台前,她把那半块玉佩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
纹路清晰,铜质沉实,不是伪造。
她把它放进袖中暗袋,和另一块贴在一起。
外面传来马蹄声,一辆灰布篷车驶出沈府后门,沿着小巷离开。
她没去看。
她坐回琴前,手指搭上琴弦。
第一个音落下时,她的指尖微微发紧。
琴声响起,是《平沙落雁》的开头。曲调平缓,适合静心。
她弹得很慢,每一个音都清楚。
但弹到第五段时,她忽然停住。
手指悬在弦上,没动。
她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急促,朝着密室方向去了。
她没立刻起身。
等那阵脚步远了,她才放下手,站了起来。
走到门边,拉开门。
走廊空着,阳光斜照进来,地上有几片落叶。
她走出去,顺着楼梯往下。
刚到二层转角,就见一名仆役慌慌张张跑上来。
“小姐!不好了!密室门开了,里面的东西……好像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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