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那声沉甸甸的宣誓，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在暗处扩散，但表面的锈铁镇，依旧维持着屠夫统治下那令人窒息的“平静”。然而，这种平静并未持续多久，一种比刀剑和饥饿更令人恐慌的阴影，悄然笼罩了这座废墟小镇。
清晨，最早前往镇子中央那口深井打水的人就发现了不对劲。井绳放下比平日更深，才勉强接触到水面，打上来的水不仅量少，还带着一股浑浊的土黄色和难以言喻的腥涩气味。消息像野火般蔓延开，恐慌如同瘟疫，瞬间攫住了每一个居民的心。水是生命的根，在末世，断水就意味着死亡倒计时的开始。
屠夫的应对方式，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且完全服务于他个人的权威。他立刻派遣黑皮带领全副武装的手下，彻底封锁了水井周边，划出了泾渭分明的界限。他和他的核心党羽，享有优先且不限量的取水权，浑浊的水被一桶桶提走，用于饮用、甚至奢侈的清洗。而对于普通居民，则实行了极其严苛的配给制，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不足往日三分之一、浑浊不堪的少量浑水。
长长的取水队伍里，绝望和愤怒在无声地滋长。争吵和推搡变得频繁，为了一小口能活命的水，往日里麻木的邻里瞬间变得面目狰狞。一个枯瘦的男人因试图多舀一勺水，被黑皮狞笑着当众砍翻在地，鲜血混着泥水渗入干裂的土地，刺目的红暂时压制了骚动，用恐惧强行维系着脆弱的秩序。但那双双凹陷的眼睛里，压抑的怒火已如地底岩浆，奔流涌动。
林烬站在人群外围，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了黑皮脸上残忍的快意，看到了守卫们麻木的执行，更看到了普通居民眼中那逐渐累积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绝望。他知道，屠夫在用这种方式消耗本就稀薄的人心，也在试探他的反应。
就在气氛紧绷到极致，几乎一触即发的时刻，林烬动了。他分开人群，走到了被守卫层层把守的井口区域前，目光平静地看向负责看守的黑皮。
“我要下井。”林烬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广场。
“你？”黑皮嗤笑一声，叉着腰，唾沫横飞，“林烬，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什么地方都敢闯！这井深不见底，下面有什么鬼东西谁知道？想找死也别拖累大家！”
“如果找不到问题，这口井可能就彻底废了。或者，你们有更好的办法，能让大家喝上干净的水？”林烬反问，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像一记耳光，甩在了黑皮和所有屠夫追随者的脸上。
黑皮噎住了，脸色涨红，他恶狠狠地瞪着林烬，却无法反驳。他只能派人火速去请示屠夫。
高塔之上，屠夫听着手下的汇报，独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算计。他巴不得林烬死在下面，或者解决不了问题，彻底摔碎他那刚刚建立起来的、可笑的威望。“让他去！”屠夫冷笑道，“告诉他，要是弄坏了井，或者上不来，后果自负！”
命令传来，黑皮只得悻悻然地让开，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林烬没有多言，仔细检查着绳索和简陋的升降装置。老凯闻讯赶来，默默地帮他加固了几个关键的连接点，低声道：“小心，下面情况不明。”石头则如同一尊铁塔，沉默地站在井边，紧握着武器，警惕地盯着黑皮等人。
绳索缓缓下降，林烬的身影逐渐被深井的黑暗吞噬。井壁上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冰冷的水汽夹杂着那股腥涩味扑面而来。越往下，光线越暗，只能依靠固定在头顶的一盏微弱矿灯照明。他仔细检查着湿滑的井壁，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在下潜了约莫十几米後，他终於在一侧井壁上发现了一道不起眼的、新鲜的裂缝，浑浊的水流正从其中不断渗出。裂缝边缘有明显的、非自然形成的刮擦和啃咬痕迹。他心中一动，小心地贴近，用短刀扩大裂缝，发现后面似乎连通着一个空间。
一股更浓烈的腥臊味从裂缝后涌出。林烬深吸一口气，将矿灯探入，然后小心地钻了进去。里面是一个被挖掘出的、潮湿的洞穴，空间不大，地面上散落着细小的骨骸、腐烂的苔藓和一种灰黑色的、黏糊糊的排泄物。洞穴壁上布满了爪痕，空气中弥漫着变异生物特有的臭味。
是某种喜湿的变异鼬鼠群在这里筑巢了！它们不仅污染了水源，挖掘行为可能还破坏了下方的泉眼结构，导致出水量锐减。林烬迅速判断出，这里并非鼬鼠的主要巢穴，更像是一个临时的栖息点或“食堂”，大部分鼬鼠可能外出觅食了。
直接清除？且不说能否一次性对付可能成群结队的鼬鼠，战斗必然会进一步污染水源，甚至可能引发洞穴坍塌，彻底毁掉这口井。
林烬脑中飞快思索，回忆着养父陈医生教导过的各种生物习性知识，以及自己在荒野中观察到的现象。他想起在峡谷外围见过一种叶片肥厚、能散发出强烈刺激性气味的变异植物“臭菘”，大多数小型变异生物都对它的气味避之唯恐不及。
他立刻有了决断。小心翼翼地从随身携带的皮囊中取出几株小心保存的、已经有些干瘪的臭菘，用匕首将它们捣碎，混合着少量井底的淤泥，制成气味极其浓烈的糊状物，然后均匀地涂抹在洞穴的入口、四壁以及那些排泄物聚集的地方。
强烈的、类似腐烂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连林烬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做完这一切，他迅速退出洞穴，封好裂缝，拉动信号绳。
当他重新回到地面，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期盼、怀疑和紧张。
“怎么样？”毒蛇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井边，沉声问道。
“问题暂时解决了。”林烬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和污泥，“是变异鼬鼠在井壁旁打了个洞，污染了水源。我用东西把它们驱走了。让水流动一会儿，沉淀一下，应该就能恢复清澈，水量也会慢慢恢复正常。”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井下传来水流明显变得欢快的声音，打上来的水，虽然还略带浑浊，但那刺鼻的腥涩味已经淡去了很多。
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许多人甚至激动地跪倒在地，捧起那尚且浑浊的水，如同捧着生命的甘霖。无数道感激、敬佩、甚至是狂热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林烬身上。这一刻，他在锈铁镇的威望，攀升到了一个连屠夫都未曾达到过的高度——他带来的，是实实在在的生存希望。
毒蛇看着被众人围住的林烬，独眼中的光芒复杂难明。他默默后退，隐入了人群的阴影里。
而站在高处的屠夫，将广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的年轻身影，看着他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仅凭智慧和勇气就解决了连他都感到棘手的问题，赢得了如此汹涌的民心。他赖以统治的根基——暴力和恐惧，正在被另一种东西悄然瓦解。
屠夫的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纯粹而冰冷的杀意。他转身，对跟在身后、脸色同样难看的心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语气低吼道：
“不能再等了！下次外出任务，必须让他‘意外’消失！做得干净点，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可是’和‘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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