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太长。
回忆不尽的朝夕。
哪怕许多人和事已经记不清，整个捋一遍，也花了冷无香三个月时间。
感慨之余，冷无香又觉得有些失落。
有太多记忆都缺失掉了。
好比初到春山神界时遇到的那对庙祝师徒，都是很有趣的人。
可时至今日，竟只记得徒弟叫心音。
而师父道号是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
为了这些事儿，冷无香难受了几个月。
这种难受是情绪上的。
却也连带着身体也跟着难受起来。
具体表现为心慌。
冷无香很清楚长此以往下去不行。
可他并没有很好的治疗手段。
医者不自医这句话，终于也在他身上应验了！
冷无香索性长生堂也不开了。
一个人往宝塔世界深山老林里一躲，什么也不做，谁也不见。
盘腿坐在十二品神丹莲台上，冷无香断开了和天青子的联系。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只要熬过这个时间段，我必会进步！”
“熬吧，熬吧，谁又能熬得过我呢？”
“若是熬不过去，随着年龄增长，我只会更加痛苦。”
抱着这样的想法，冷无香开始试验解决问题的方法。
方法一：努力将所有过去的人和事都想起来。
结果根本做不到。
实在是岁月更迭，记忆太多太杂，无关紧要的事情又太多。
反而因为想得太多太深，思维发散，难以自拔，更难受了。
尤其是关于梨花师兄的。
随着阅历增长，许多以前忽略的细节所带来的深层含义逐渐显现。
这种感觉很难以描述。
大概像是在一个寻常傍晚，开车时打开车窗，吹着微风，嚼着口香糖，遇到了一个老式红绿灯。
本来只需等待几十秒，可脑海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些散碎画面，忽然就开启了一段记忆封印，想到了久远前的那个人，那段话。
原来她当时是那个意思！
心痛。
遗憾。
于是手脚开始不听使唤，油门刹车都分不清了，更没发现红灯已经变绿。
车后面的喇叭声，更是充耳不闻。
方法二：试着调整自己的心态，让自己无情、无欲、无感，甚至无心。
起初冷无香还真就做到了。
并且持续了一百年。
这种状态下的他，比服用化石成婴丹后还要像石头。
因为变成石头的不再是他的身体。
而是他的灵魂和心。
他几乎就要接触到传说中的无情之道了。
然而，他进入这一状态的第十年，一只大鸟在不远处拉了一坨粑粑。
这坨粑粑里有一颗桃核。
桃核落地生根，经过九十多年生长，已然十分高大，每到时节便硕果累累。
每年的最后，那些桃子都会烂掉。
或被猴子、鸟儿吃掉。
或被风刮下树，成了蚂蚁或其它虫子的大餐。
好巧不巧，第一百年的盛夏时分，因为挂了太多桃子，其中一根枝丫承受不住，‘啪嚓’断掉了。
一众桃子掉在地上。
其中一颗桃子的蒂被摔断了，该桃子获得了自由。
它随即被两只鸟儿抢食，啄的到处都是口子。
抢着抢着，该桃子的位置不断变换。
某一刻，它滚下了斜坡。
一路滚到冷无香脚下，被十二品神丹莲挡住。
一股成熟桃子的香甜味道顺着微风漂浮，调皮的钻入冷无香的鼻子。
当老饕当了一万多年的冷无香直接被破防。
嘴巴里不自禁涌出酸水。
紧跟着他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无情之道，破！
睁开眼睛，冷无香第一时间不是感叹，不会悔恨，而是从桃树上吸过来一颗小孩儿脑袋那么大的桃子，‘嗷呜’了上去。
“miamiamia。”
“唉呀妈呀，真甜！”
吃着吃着，冷无香呆住了。
“从方才到现在，虽然也就一两分钟，可我一点都没觉得不适。”
“这绝对不是无情之道带来的效果，不然我也不会情绪反应这么大。”
“所以是什么让我忽略了之前的那些难过？”
“是……自然。”
“对，是顺其自然，既不强迫自己记起，也不强迫自己忘记，更不强迫自己忽略。”
“没错，做人就应该这样。”
“记不起的，那就不记了，指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
“记得的，也没必要忘掉，更不必自欺欺人，刻意的不去触及。”
“因为刻骨铭心的那些记忆，是忘不掉的。”
“就好像这棵桃子，它的味道虽然很好，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也就那样，没有谁会特别喜欢甚至痴迷，可却能让我这个老饕、百年打坐的苦功随风飘散。”
“是自然，却也无需强调自然，那也是另一种着相。”
此念头一出，时隔一万多年后，冷无香再次顿悟！
时间在这一刻根本没有意义。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他已然都感受不到了。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微笑。
明明十分显眼，又很容易叫人忽略。
就好像大自然中的一棵小草，一棵大树，一块石头，有自己独特的美。
可相较于整个大自然，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毫不起眼。
三年后。
冷无香醒转过来。
低头看向右手。
半个桃子依旧新鲜如初，牙齿印清晰可见。
“自然，这就是自然。”
“即是自然，有生老病死，没有生老病死，有空间，没有空间，有时间，没有时间，一切都只是人的认知，而人的认知是有限甚至错误的，何苦执着！”
“正如过去的我，因为长生的关系，不敢成亲，以至于错过许多良配，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待，以至于朋友很多，相守时间却很少。”
“我怕自己将来难受，所以刻意逃离，不去给他们送终，不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可那些曾经的故人啊，又岂是忘得掉的？”
“我以为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就会少些难受，可它们就好像老酒，发酵时间越长，便越醇厚，只品一口，就让人醉了。”
“既然拿起，又没放下，双手自然越来越沉，就算暂时撑得住，刻意去忽略酸痛的感觉，也早晚还是有撑不住的一天。”
“说到底，过去我虽然经历很多，但始终没有领悟，更不曾看清自己。”
“上一刻的我，还是原来的我，一个医科大学的普通学生，无意中穿越异世界，得了金手指和长生体质，于是瞻前顾后，东躲西藏，自以为是，空涨法力和岁数，根本不曾有半分真正的进步。”
“就好像一个暴发户，拿着侥幸得来的钱到处投资做生意，学人买车买房，也能赚钱，也有很多朋友，也有不错的名声，也有家有妻有儿女，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很圆满，可跟一般的穷人比较，依旧没什么两样，甚至不如穷人心安。”
“因为归根到底只是在模仿前人，是在别人的目光中塑造自己，说白了，没有活出自己，反而一直在被别人塑形。”
三两口把剩下的半个桃子吃完，冷无香将桃核带回城堡，栽种在庭院内。
“既然我顿悟时你跟着沾了光，理所应当你也变得不再平凡，我很期待你开花结果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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