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北风呼啸。
沈祁渊眯着眸，看着外面人影如梭。
身后有温暖覆上来，带着陌生的沁香。
沈祁渊身子陡僵，克制着自己想要挥开的冲动，“怎得了？”
沈安吢没察觉他的动作，只是望着他，望着这个她心心念念，日夜祈盼着的人儿，她不禁糊了心肠，软了身段，“叔父在做什么？”
沈祁渊目光笔直地看着眼前如豆灯火，嘴唇紧抿，“我是在想从前的事，全然记不得了......”
沈安吢窒了下，笑容牵强附会，“叔父，记不得的事就别记得了，这是上天要你忘记，若有一天，上天想要你记起来，那便会让你想起来。”
沈祁渊听到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了勾，弧度有些苦涩，“却是如此。”
他没再说话，帐内陷入沉寂。
沈安吢受不了这等沉默，唯是抬头望向窗外。
也是这等抬头的瞬息，她看到疾疾本来的影子，带着急风豁然入帘。
“将军。”
沈安吢心头咯噔一下，就见夏侯思掷开裙福，剌剌跪下，“不好了，三姑娘不见了。”
沈祁渊一怔，按捺住砰然要起的身子，拧紧眉呵斥：“荒唐，三姑娘就在眼前，怎就不见了。”
夏侯思的神情在紧紧交握的拳后变幻莫测。
倏尔，他才喟然一声，“是大姑娘不见了。”
纵使心急如焚，沈祁渊依然面色淡然，冷冷撩起眼皮看过去，“不见了？怎得不见了？偌大的军营却是连个弱女子都看不住？”
夏侯思心尖儿颤得厉害，不敢抬首，只敢垂着头回复：“将军不知，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将士们本就疲于应战，方又与大月氏酣战过，早就精疲力竭，根本无心去顾大姑娘的行踪。”
身后的沈安沁抬起手绢，轻轻掖了鼻子，“叔父何必管她，且令她自生自灭，不是甚好？”
轻淡淡的一句话却恍如撞钟重重敲在沈祁渊的心上，他缓缓攥紧手，良久才从齿缝间迸出一句，“便是如此，传出去若叫大月氏知晓，岂不是叫他晓得我们外强中干了？”
沈安吢默然，拢在袖中的葱指攥得紧紧，“叔父说得是，是我欠周顾了。”
沈安雁醒来时，只听得呼啦啦的雨声。
她微微睁眸，看到窗口透进来熹微的光亮，无数斜飞的雨线浇在灯笼上，砸出伶仃凄苦的模样。
沈安雁有些怔忪，她明明记得......
电光火石间，恍惚明白什么似的，她抬起眸，骇然四望。
冷哂一声倏地响起。
沈安雁盯着角落暗处的人影，心尖猛烈颤抖，“谁人在那儿？”
角落那人冷嗤，伴着橐橐步伐终是走到光照之处，露出那弧度流畅的下颚，以及那双锋锐的眼。
沈安雁一愣，妙目紧盯男人腰间上的火镰与刀子，秀眉微蹙，“你是何人，我并不识得你，还有.......”
她四顾周遭，看到四壁皆为泥塑，屋顶又用茅铺，与之前在王家好不到哪里去。
沈安雁心下微颤，凛神静气地问：“这里是何处？”
男人走近她，鹰隼的眸定睛在她仓惶煞白的面目上，倏地一笑，手指在下颌出摩挲一阵。
沈安雁看着男人手指捏起一片蝉如薄翼的皮，轻轻一撕，便扯了下来，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孔。
惊得沈安雁失声尖叫，“是你？！”
男人嘴角一扯，流露傲然的神气，“是我，贵展离，也就是你叔父口中念叨的大月氏新单于。”
沈安雁还是忍不住胆寒，“贵展离......”
她失了调的嗫嚅，让贵展离笑得极猖狂，嘲讪有声，“便是那个让你叔父头疼得妄图假装失忆来唬弄的贵展离。”
沈安雁身子一缩，连连后退，直至背抵到冰凉墙面，才觉得浑身阵阵寒栗，忍不住打起哆嗦，“我不识得你，我也没什么叔父。”
贵展离览尽她的三缄其口，低垂的眉眼平静得如死水，不波不澜，“你不承认也无妨，只消我捎了信过去，叫他不要妄动便可。”
沈安雁翣了翣眼，嚼着他那‘妄动’一词，眸生疑惑，“你这是何意？”
贵展离冷眸微掀，晲向她，“沈三姑娘，抬起你的眼细看看四周，这里何处还有漠北的风景。”
沈安雁一怔，这才恍若大悟，“这里是京城？你竟将我带来了这里？这里有你的奸细？你到底想做什么？”
接二连三的询问抛出来，砸得贵展离连连大笑，“三姑娘倒是不装了。”
沈安雁咬紧唇瓣，眸光坚冷，“你既将我拉到了此处，必是已悉知我们的计划，也洞明了我的身份，我再装下去又有何用，不过是自欺欺人！”
“倒是好一副豪性。”
贵展离扯了嘴角，仰头大笑，“贵霜输与你倒并不奇怪了。”
他提起贵霜，让沈安雁心中迷惑。
贵展离自然见到，他眯了眸，沉笑，“早听闻你失了记忆，原以为不过是虚传，看来是真的，既是这样，那些事倒也好办。”
沈安雁心惊，在滚滚惊雷里抬头，在骇然的白光里找到贵展离那张盛满讥笑的面孔。
“你要做什么事？”
贵展离飞扬的眉梢怜悯似的朝她低垂，渡过来成仁者的傲气，“也罢，如今你这番境地也耍不了什么心眼，我且尽告诉你。”
他长喟一声，那张盛满笑意的脸倏地一敛，眸若剔骨弯刀，正正直直地看过来，看得沈安雁心头一惊，讷讷听他道。
“从前高祖骁勇，刬尽群雄，收得如今王朝，没想当今圣上，沉湎声色，一心只为谋劝诛心，年年压弹我大月氏交上岁贡不止，更不为百姓造福，去年冬寒，路中冻死骨比比皆是，今年南方大疫，却任百姓自生自灭，如此圣人，何德何能，能坐那个天子，受万民敬仰，受群雄甘拜？”
沈安雁听得心惊胆战，失声道：“你要谋朝篡位。”
回答她的是铮铮血气，灼灼目光，“是的。”
贵展离一笑，放肆又狂妄。
“那等日坐后宫，采集吴娃，镇日醉盛梦死在女人裙下的圣上能有何建树，还不如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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