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少爷每天躺在床上，也不愿意好好吃饭，就只靠阿宽哄着骗着才能喝下一点儿米粥。眼看着，郝少爷日渐消瘦，眼眶凹了下去，颧骨也凸了出来。
“少爷，这是您以前最爱吃的东坡肘子，你问问，多香啊！您尝尝吧，和以前还是一个味儿！”阿宽夹了几块最嫩的肉，小心翼翼地把碗端到郝少爷面前。
郝少爷把头转了过去，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趣。
“少爷，你真的不饿吗？这么香，我闻着都饿了！你尝尝吧！”阿宽又坐到另一边，耐心地说。
郝少爷毫无反应，只眯着眼静静地躺着。
阿宽想了想，又小声说：“少爷，要不这样，你要是愿意吃几口，我就偷偷把你手上脚上的布条子给解开，怎么样？”
郝少爷听了，把头又转了回来，一脸怀疑地看着阿宽。
阿宽一看有戏，赶紧夹了一小块放进郝少爷的嘴里。
这回，郝少爷真的没有抗拒，他微微张开了嘴巴，没嚼几下就把那块肉给咽了下去。
“少爷，你得多嚼嚼啊，这样容易噎着。来，再吃一块儿！”阿宽说着，又夹起了一块肉。
“我要起来吃。”郝少爷冷不丁地说。
“呀！好！好好好！我这就给你解开！”阿宽一听，郝少爷终于愿意说话了，他赶紧放下碗筷，几下就解开了绑在郝少爷四肢上的布条。
“少爷，让您受苦了！对不住，少爷！”阿宽看郝少爷的手腕和脚脖子上都勒出了红红的印子，心里十分自责，总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主子。
郝少爷瘦得像一具骨架一样，他缓缓地移动到桌边，慢慢地坐在凳子上。他看着眼前丰盛的饭菜，却提不起来兴趣。这明明都是他以前最爱吃的东西，可现在看着却好像没什么滋味。
郝少爷喘着气，好像走的这几步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没有动筷子，只是享受着重新坐起来的感觉。
“少爷，你吃什么，我给你夹吧。”阿宽看郝少爷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反悔了。“你要多吃点儿，少想点儿，这样身子才能恢复好啊！要我说啊，天大地大，啥也没有吃饱饭这件事大！”
郝少爷抬头看了看阿宽，无奈地说：“阿宽，对不起，让你辛苦了。”
“嗨！少爷，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要是能好起来，我阿宽少活几年也是值得的啊！”阿宽说这话，不是为了讨少爷开心，是真真切切地为少爷感到着急。“少爷，给。”阿宽把一碗饭菜放在郝少爷面前。
郝少爷愣愣地看着那晚饭，不想吃，却又觉得对不住阿宽。他不情愿地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送进来自己的嘴里。
阿宽看着郝少爷嚼那根青菜，嚼了很久，但只要少爷肯吃，阿宽也不想催他。阿宽默默地站在郝少爷身边服侍着，饭菜也让人拿去厨房里热了好几回。
郝少爷突然开始打嗝，可实际上他也没吃多少。“阿宽，我不想吃了，我觉得有点儿不舒服。”郝少爷为难地看着阿宽说。
“好好好！那就不吃了。我估摸着是你好一阵子都没好好吃饭了，这肠胃啊，还不大适应。不着急，咱们每天加一点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阿宽拧了一条热毛巾，帮郝少爷擦了擦嘴和手。
郝少爷觉得自己活着没什么意思，但看阿宽对自己这样好，要是自己走了，阿宽应该会很伤心的吧，阿宽应该也会很想念自己的吧？除了阿宽，郝少爷似乎想不到什么活下来的理由了。
“少爷，您想什么呢？你看你，又发起呆了。你心里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还有好办法呢！”阿宽笑着说。
郝少爷扬了扬嘴角，但很快又严肃了起来。阿宽知道，郝少爷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鬼，总是提醒他活着没意思。只要他笑了，那只鬼就问他有什么可开心的；只要他想活，那只鬼就教唆他，还是死了干净。阿宽决定要和这只鬼好好较量较量，从他的手里把少爷再抢回来。
“阿宽，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郝少爷慢悠悠地问。
“少爷，要我说啊，好死不如赖活着！”阿宽说。
“赖活着？……”郝少爷突然想不起，这“赖活着”是什么意思。“我这样，算是赖活着吗？”
“哎哟！”阿宽拍了拍自己的脸，“少爷，我没读过书，不会说话，你可别想太多，我的意思是，活着多好啊，这世上，好吃、好喝、好玩儿的，有的是啊！人死就啥都没了，好的坏的都没了！”
“好的坏的都没了……”郝少爷想了想，说：“是啊，坏的都没了，多好啊……”
“那好的不是也没了吗？那多可惜啊！”阿宽赶紧解释道。
“可是……我又有什么好的呢？好像就只剩下坏的了……呵呵……”郝少爷突然冷笑了一声。
“少爷……那我要是跟你比，我更没什么值得活下来的理由了，你说对不？”阿宽看着郝少爷的眼睛说。
“你跟我不一样，你最起码还有自由。”郝少爷说，“我宁愿和你互换身份，就当个无忧无虑的小伙计。”
“少爷，你没当过小伙计，所以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打小就没有什么自由了，我们的脑袋，都是拴在裤腰带上的。只不过……只不过我们习惯了，也没人知道罢了。过一天，是一天吧。”阿宽苦涩地笑着，他确实也曾想过为什么自己和少爷的出身有这样的差距，也抱怨过老天爷的不公平。
郝少爷看着阿宽，他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可是……开始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对你好啊，难道你也觉得自己不够自由，不够高兴吗？”郝少爷认真地问。
“少爷，要说对我好，你对我是真的好，你就像我的家人、我的亲哥哥一样对我好。可是……少爷你从小衣食无忧，不知道我们的苦。除你之外，谁的气我没有受过啊？”阿宽想到这些，内心还是很平静，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了。
“你的意思是……大家对你都不好？处处为难你？”郝少爷惊讶地问。
“不说处处为难吧，但打心眼里看不起我们是肯定的。在大家的眼里，我们从生下来就低人一等。你对我好，也改变不了其他人的做法，也改变不了我们的命运啊。”阿宽又笑了笑，说：“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着呢，还是得一样得过，我还是得对得起您对我的好啊。”
“改变不了命运……”这句话说到了郝少爷的心坎里。“是啊……谁又能改变得了命运呢……”
“少爷，你能改！我改不了，我没那个本事，但你读过书，你有本事，你可以改啊！”阿宽激动地看着郝少爷说。
“我能改？我又能改得了什么？”郝少爷摇了摇头，他觉得阿宽根本不理解自己。
“怎么不能改？不愿意做的事情，不做就是了！”阿宽大胆地说。
“不愿意做的就不做？那别人怎么办，家里怎么办，什么都不管了吗？”郝少爷不能理解阿宽的说法。
“少爷，我知道你是处处为人着想的，可你想想，现在谁得到了好处呢？没有人！就连你自己，也没得到好处啊！你为什么不拼一拼、搏一搏呢？万一有不一样的结果呢？”阿宽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毕竟有些事情，他也不好说得太过明白。
郝少爷不禁留下了眼泪，他绝望地说：“是啊……是得到了好处呢？阿莲跑了，小兰死了，婚约没了，爹也不高兴了……豆豆也和别人在一起了……我到底成全了谁呢？”
“要是你能自私些，说不定，你和豆豆姐就成了！”阿宽真诚地说：“豆豆姐她是喜欢你的，这连个傻子都能看出来，可是，她确实也是被伤了心，才会有别的选择的……”
“对……这不能怪她，这其实是我的选择。这竟然是我自己的选择……哈哈哈哈哈！可笑，真可笑！真是太可笑了！我这是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在干些什么？”郝少爷崩溃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嘶吼着。
阿宽没有去拦住他，他知道这些话憋在少爷心里太久了，好好的少爷，就是硬生生地被这些事情给憋坏的。
“哭吧，少爷，你想哭就哭，这周围没有别人了。”阿宽轻轻抚摸着郝少爷的后背，他甚至感觉他抚摸着的人不是原来的郝少爷，而是被削了肉、抽了魂儿的郝少爷。他单薄得不像个正常人，原本高大挺拔的他，也驼着背，像个历经风霜的老大爷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我真的很可笑！”郝少爷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自己的膝盖，恨不得将这无用的自己拍得粉碎。
“少爷，咱们别打自己了，日子还得继续过啊。”阿宽拉着郝少爷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以后的日子，我阿宽都陪着你！咱们要换一种活法，你不想做的事，我们就不做，要是有什么代价，我阿宽去就得了！”
“换一种活法？怎么换？我一辈子也换不了活法。”郝少爷无奈地瘫在阿宽身上，他抬着头，眼睁睁地看着阿宽。
“怎么不能换？少爷，你听我的，我阿宽也豁出去了！你不想娶，咱们就不娶！我去跟老爷说，挨打挨骂，我都受着就是了！”阿宽昂着头，一副豁出命的样子。他这么做，也是想给郝少爷一点儿活下去的希望。自从少爷的母亲离世之后，好像就没有什么人能这样护着他了。
“你不能去，你去了，你也没有好日子过的。再说了，现在还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这样的疯子啊？我是个疯子，我知道！他们背后都这样说我，说我就是个疯子！”郝少爷眼看着情绪又激动了起来，他发疯了似的扯着自己的衣服，想要把自己撕碎。
“咱们可以走啊！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那里谁都不知道咱们身上以前发生了什么，咱们重新开始，重新过日子！”阿宽拉着郝少爷说。
“去另一个地方？”郝少爷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小声问阿宽：“去哪儿？咱们能去哪儿？”
“只要不是这儿，哪儿都行！咱们就一直走，走到想停下来就停下来！不想停下来，咱们就继续走！”阿宽认真地回答，他不是在敷衍郝少爷，而是真的愿意陪着他一起去流浪，只要郝少爷能好起来，吃点苦头根本就不算什么。
“真的吗？可以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郝少爷就好像在水里抓到了一块浮木一样，一脸认真地看着阿宽问。
“真的！我陪着你！只要我阿宽活一天，我就陪少爷你一天！”阿宽拍着自己的胸脯说。
郝少爷脸上挂着鼻涕眼泪，笑了笑说：“好，走，我们走，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去找一个有太阳、青草和微风的地方，我们马上就走，好不好？”郝少爷急切地等着阿宽的回答。
“少爷，咱们既然决定要走，就得做好充足的准备。您看这样行不行，你来负责写个清单，我去准备，等时机已到，咱们就偷偷溜走！”阿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出了个这样的主意，但他知道，目前看来，这样的方式，对郝少爷来说可能真的是一种解脱。阿宽决定试一试，看少爷能不能好起来，如果她真的能好起来，以后再想想怎么带他回来的事情。就算是真的再也不回来了，那也比现在每天看着郝少爷一天一天地在自己面前消失的好。
郝少爷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地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阿宽，这回我都听你的，你真的能带我走，对不对？”
“少爷，我阿宽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这辈子，注定是要跟着你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一辈子跟着你，服侍你！”阿宽几步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和纸，递给了郝少爷。“少爷，你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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