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斌从家里拿上早已准备好的纸火和酒菜，换上以前卖菜时穿的黄军大衣，便开上车出发了。
小镇的街道空荡荡，两边的商户都锁了门，灯却开着，照亮了整个街道，有一些灯笼在风中摇曳，吴小二烩菜门前的两只大灯笼最为鲜艳。
驶出镇区，面包车钻进了黑暗中，车灯扫出一片微弱的光明，一条笔直的路通向远方，近处清晰，远处模糊，仿佛直通天国。
“救命啊，救命——”
忽然听到一声孩子的呼救声，白斌吃了一惊，急忙刹住车，细听时，那声音却没有，空气中只有爆竹声。
原来是幻觉。
或许是，周哥的在天之灵在给他某种昭示吧。
二十分钟后，白斌到了周密所在的墓园。
找到周密的坟，白斌将一只煤油马灯点燃，挂在一旁的树枝上，马灯的光亮照亮了周密墓碑上的文字和那张周密和郑玉萍的合影。
白斌忽然想起，郑玉萍曾经说过，她多么想在墓碑上刻上“见义勇为英雄模范”几个字，是啊，那样多好，是生者对死者最好的追思。
墓碑下面摆着三束黄白相间的花朵，前面的空地上，有一堆燃尽的纸火。
白斌也将自己的花束献上去，跪在墓碑前，点燃纸钱。
现在市面上虽然有现成的纸钱，印着十亿百亿的金额，但白斌没买那些，他还是用传统的方式自己剪，从小给母亲上坟，他学会了剪纸钱的方法，怎样剪是大票，怎样剪是零钱。
磕了三个头，拜了三拜，双手合十，默默祷告了一阵。
然后席地而坐，将酒菜摆开，放了两个酒杯，分别倒满，自己喝一杯，就要往周密的墓碑前撒一杯。
心中有许多话想对亲爱的周哥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没能帮他申请下来“见义勇为模范”，他心中充满了歉疚。
就这么默默地喝，闷酒容易醉，很快，白斌便觉得晕晕乎乎的了。
忽然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吓了一跳，急忙抬头，看到天幕已被七彩的烟花覆盖。
这是白斌在外面过的第四个年，看得第四场烟花。
第一年，是在从市区步走回镇上的路上看的。
第二年，是在中心医院的楼顶上看的。
第三年，是在寻找继母的旷野中看的。
第四年，也就是今天，是在周哥的坟前看的。
烟花一年比一年璀璨，一年比一的盛大，一年比一年震撼人心。
今年的烟花，已经超过了前三年的总和，偌大的天空已完全被烟花遮住，绚烂夺目。
不知何时，醉酒的白斌歪倒在一旁睡着了。
一阵冷风起，空气中蓝烟弥漫，一声亲切的叫声惊醒了白斌。
“小白，你来了！”
白斌一惊而起，这个惊不是惊吓，是惊喜，他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男中音。
急忙坐起来，烟花已散尽，马灯还幽幽地亮着，对面的墓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是的，他是亲爱的周哥。
他像往日一样，和蔼可亲地盘腿坐在对面，手里端着酒杯，笑容可掬地望着白斌。
“周哥——”白斌叫了一声，便已哽咽。
“谢谢你来陪我过年！”周密说，“来吧，咱哥儿俩喝一个！”
白斌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端起酒杯，和周密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周哥你好吗？”白斌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很好，”周密的嗓音很温和，很有磁性，“看到你这么大的变化，我很欣喜且欣慰。我说过我一向看人很准，我知道你会成长起来的，会强大，你没有让我失望，没有让所有看重你的人失望，只是没想到你成长得这么快。”
“周哥，”白斌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哽咽道，“我对不起你，我真没用，你的见义勇为奖，我没能帮你申请下来……”
周密摆摆手，端起酒瓶将两只酒杯倒满，端起一杯说：“那些虚名浮利，不要也罢，我并不在乎，来，喝酒！”
两人喝了酒，周密幽幽地说：“你我放心的，我是放心不下那个家。 不瞒你说，你嫂子在这方面远不如我。自从我们结婚后，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我操持，两个孩子也听我的话。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她交代太多事，她也没从这个阴影中走出来，现在那个家，眼看要散了。”
说到这里住了口，长长地叹口气。
白斌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
周密说：“倒是没出什么事，是家不像个家了，三个人各怀心思，没有个主心骨，一盘散沙。你嫂子现在辞了职，按理说她有大把的时间管理家务，可不知道她每天在干什么；两个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学好千日不足，学坏一朝有余，我很担心啊！”
白斌羞愧地说：“周哥，这怪我，我做得不好，不经常和嫂子联系，不知道她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
“这倒不能怪你，你自己也一摊子事。再说，你嫂子和俩孩子不待见你，你不能总是用热脸贴他们的冷屁股吧。”
周密脸上的愁色愈重，话锋一转：
“不过，我还是想请你抽空管管我那个家。你嫂子眼看奔五十了，其实还没长大，都是我惯的，在这方面，你比她强太多！来，小白，我敬你三杯！”
说着，双手端着酒杯，送到白斌面前。
白斌受宠若惊，欠了欠身，连忙说：“周哥你这话就见外了，我哪能受得起你的敬酒？”
也端起酒杯，“周哥，咱俩碰杯就好了。”
周密摇摇头：“你把杯子放下，这三杯敬酒，你必须喝，不然我不会安心。”
语气不容置疑，威严中似乎还带着一点乞求。
白斌只得放下自己的酒杯，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周密的酒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一连喝了三杯。
周密又将酒杯倒满，说：“刚才的三杯酒，是我将妻儿托付给你的感谢酒。”
“周哥，你这么说，我真是无地自容，当初你那么帮我，我都没来得及说句谢谢呢！”
“唉，”周密又叹口气，“咱俩是合作关系，我帮你挣钱，你也帮我挣钱，双赢互利。再说，我帮你，是因为我欠你的，估计这辈子是还不清了，不是估计，是确实没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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