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书独自从何家的边门出去了，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
回到萍楼，她见了人也没有打招呼，径直走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朝着床就笔挺地倒了下去，目光空洞，心思沉重。芸清听见她回来了，跑到她房里来，却被她呆滞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推了她两下，不停地叫着“姐姐”。芸书半天才反应过来，翻了一个身，面朝里面的墙，摆摆手说着“没事”，让她自己看书去。芸清放不下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为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静悄悄地离开了。
芸书的记忆好似断了片。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不知道自己见过了什么人，从她躺在床上开始，她所能回想的刚刚发生的事情，只剩下丽华说过的那些话。那冗长而细碎的话语，始终萦绕耳边，挥之不去。
“你一定很想知道，十三年前的火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我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的人。
“我记得那天半夜，太太突然把我叫起来，让我把各处院门都锁好，尤其要注意，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进她和老爷的院子。当时我不明白太太为什么要叫我，后来再想，或许是因为，我是这府里太太唯一信得过的丫头。但是太太没有告诉我，这所谓的‘任何一个人’，也包括我自己。当我把全府上下都检查完一遍后过去找太太时，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太太她失手，杀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中年男人，就睁着眼，满脸鲜血地倒在屋子中央。面如土色的太太看见我，本应跟我一样惊讶，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我手上的烛台掉在了地上。我愣在原地，只顾着看着地上流淌着的鲜血尖叫，丝毫没有注意到，火已经着起来了。
老爷反应很快，赶紧去外面的井里打水，还叫我们赶紧用杯里的剩茶水浇上去，不要慌，不要声张。刚开始的时候火只烧着了帘子的一角，应该很容易可以灭掉。可是太太和我都怔在了原地。老爷去打个水的功夫，火势就已越来越大。等老爷进屋的时候，太太突然说，‘振来，这或许是天意，就让它烧吧。他来江城的事，绝不会完全瞒天过海。我们不确定他的家人知不知道他的行踪。他是在我们方家出事的。日后若是找到我们头上，那不仅仅我们，芸书和芸清也完了。不如，我们收拾一些金银细软，把他找个地方埋了，再把府里人都叫起来。就当，这是一场真正的火灾。’
后来，我们就收拾东西跑路了，府里其他人也顾不得那么多，都各自逃走了。老爷把那个人脸上的血稍微清理了下，就将他搀上了马车。太太抱着二小姐也上了车，我和母亲都一起跟着。所幸那个雇来的马车夫没有多想，只当我们是从火灾中逃出来的。到了郊外，老爷太太就把那个人埋了。
太太怕我疑心，所以就主动向我解释那个人是谁。她说，那个人是郑家的老爷。太太来江城前，是郑老爷一个小妾的丫头，而方老爷是郑家茶叶店的一个小伙计。那个妾为了争宠，让她把刚生下的女儿丢了，买了一个儿子回来。太太没舍得丢，偷偷留下了那个孩子，就让方老爷偷偷养在茶叶店里。那个小妾果然因为这个儿子变成了正房。可没想到，那个儿子夭折了。郑老爷就开始怀疑这里面有猫腻，还找了她谈话。太太一来怕事情败露，二来，也和那个孩子有了感情，不愿意将来把她还给郑家，就和郑老爷带着孩子偷偷跑到了江城来。
大小姐是个聪明人，想必听到这里已经猜出来了。那个孩子，就是你。
八年过去了，郑老爷还是找来了。太太怕你被抢走，就在郑老爷来的那个晚上，提前把你送走了。当时老爷和太太商量好了，只要郑老爷没有证据，就不承认。无奈郑老爷咄咄逼人，声音也越来越大，场面也越来越难堪。太太担心别人会听见，想要从背后把他砸晕。可一失手，人就没了。
之后我们也去夫子庙找过你，可是等了几天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再加上我们听了一些不好的传言，老爷就怀疑阿凯和你出事了，很可能被人害了。他想带着我们先去苏城，那里是老爷太太的老家。等安顿下来，再打听不迟。毕竟我们四五个人，四五张要吃饭的嘴。我们逃出门的时候，随身带的东西，都是些金银珠宝，三天两头去典当，也怕引人注意。所以，我们就往苏城走了。
我们跟着老爷太太奔波了几年。可有一天太太突然说，她不忍心让我和母亲跟着他们过这样的日子，提心吊胆，四处辗转。在我们又一次回到江城的时候，她留给我们一大笔钱，希望我和母亲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于是，我和母亲回到了这里，而他们留在了江城的郊外。
从那之后，我就和方家的人，彻底失去联系了。我和母亲的生活也过得不是很好。母亲病逝的那一年，我被房东赶了出来。我在街上流浪了好几天。最终还是赵家太太收留了我。这其中的故事，我也不细说了。只是有一点，当时若不是因为文渊少爷，我可能早就离开人世了。
相信我，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但有一个地方我不确定。我不知道现在郑家的太太，是不是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妾。这，还是留给大小姐自己去解答吧。
大小姐，这些年我一直惦念着你。我本就出身贫贱。我从来不敢奢求多么幸福的生活，可是，我遇见了老爷、太太，和你。我能和你一起读书、一起吃饭、一起玩耍；逢年过节，太太给你买礼物，就不会忘记我的一份；只要是你有的东西，你都毫不吝啬地跟我分享；我还记得，你把背着太太藏起来的糖偷偷塞到我手里，两个人就猫着腰躲在房间的书桌底下吃得不亦乐乎……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大概就是在方家的那些年。对此，我感激一辈子。
所以，自从我知道你就是方家的大小姐之后，我一直在期盼着一个机会，能够将这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诉你。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还没有跟赵家太太提。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明天一早你就知道了。我只想让你明白，赵家的大少奶奶，应该是你。
大小姐，你和文渊少爷，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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