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西夏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帐外,龙啸天摸着下巴,指节在案上轻轻敲着:“这老狐狸,果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非要把好处攥在手里才肯松口。”
“他要的不是好处,是定心丸。”卓然将那份草本仔细折好,塞进贴身的行囊,“西夏夹在大国之间,常年如履薄冰,有了三方盟约,他们才能安心当这个‘中间人’,既不得罪宋辽,又能借商路壮大自己——这才是平亲王爷的算盘。”
四王子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忽然笑道:“你倒是把各方心思都摸透了,连老狐狸尾巴尖的想法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卓然望着帐外沉沉的夜色,帆布被风拍打得“啪嗒”响,像在倒计时。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带着几分释然,又藏着几分紧绷:“不是我猜得准,是利弊摆在这里,谁都绕不开。”风还在敲打着帆布,像在催促着黎明到来。他知道,明日的谈判不会轻松,赞普绝非易与之辈,复兴宗的余党说不定还在暗处窥伺,但此刻各方心思已定,就像这羊皮卷上的路线,纵然有沙丘挡路,有河流阻隔,终会通向预设的终点。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赞普的队伍已出现在地平线,像一串移动的黑点,被晨光镀上金边。卓然整理好衣袍,将佩剑系在腰间,冰凉的剑鞘贴着掌心,让他纷乱的心绪安定了几分。忽然,他想起叶珺昨晚让人送来的药囊——粗布袋子里装着晒干的清灵草,还混着些桂花碎,据说能安神定气。他将药囊揣进怀里,指尖触到干燥的草叶,仿佛能闻到飞凤山庄药圃里的清香。
他跟着四王子走出大帐,阳光刺破云层,将地上的沙砾染成金红色,像铺了一层碎金。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嗒嗒,嗒嗒”,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一场决定边境格局的谈判,即将在这片灼热的土地上拉开序幕,而风里,似乎已带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晨光刚漫过联军大营的辕门,就被一阵“咕噜噜”的车轮声撞碎。二十辆牛车首尾相接,像条土黄色的长蛇蜿蜒而来,车板上堆着的牦牛肉用油布裹得严实,边角却仍渗出暗红的汁液,勾得营里的士兵频频探头,喉结在粗布衣领下悄悄滚动——那肉香混着晨霜的寒气飘过来,带着草原独有的野性,谁都能闻出这是刚宰杀的新鲜货。
赞普骑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蹄踏过结霜的地面,发出“咯吱”轻响。他翻身下马时,腰间的弯刀撞在鞍鞯上,发出“哐当”一声,像是在宣告存在感。他身后跟着洛登,那喇嘛依旧阴沉着脸,藏青色的僧袍下摆沾着草屑,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鞘上镶嵌的绿松石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像淬了毒的眼睛。后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牛车,车上拉着的都是新鲜的牦牛肉。
“卓盟主,四王子,平亲王爷。”赞普的手掌拍在最前头的车板上,油布被震得扬起细尘,呛得人直咳嗽。他咧开嘴笑,露出两排被烟油熏黄的牙,阳光照在他黝黑的脸上,倒有几分刻意装出来的坦荡,“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卓然站在四王子和平亲王爷身侧,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叶珺亲手雕的平安扣,羊脂玉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压下心头的波澜。他扫过那些鼓鼓囊囊的油布,鼻尖萦绕着肉香,心里却明镜似的:这哪是谢礼,分明是来示威的。二十车牦牛肉,够联军吃半月,既显了吐蕃的家底,又堵了旁人说他小气的嘴,算盘打得比帐房先生还精。
“赞普有心了。”四王子上前一步,笑容温和却带着锋芒,袍角在晨风中轻轻摆动,“只是不知,这些肉是谢礼,还是……谈判的筹码?”他说着,目光往洛登那边斜了斜,恰好撞见洛登正瞪着自己,眼神像藏獒盯着闯入领地的狼。
赞普哈哈一笑,笑声里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像是在掩饰紧张:“既是谢礼,也是诚意。”
“我知道你们这次不但没痛下杀手,还帮了我的大忙。”赞普的目光在平亲王爷和四王子脸上转了圈,忽然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所以我是带着诚意来的——该赔的,我一分不少。”他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看似恳切,可卓然注意到,他的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那是心里没底的表现。
四王子笑着抬手,袖口绣着的金纹在晨光里闪了闪,引着赞普与洛登往主帐走。帐帘被掀开的瞬间,一股暖烘烘的炭火气扑面而来,将帐外的凉意挡在门外。晨光斜斜切进帐内,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光带,像一柄锋利的刀,将各方心思照得半明半暗——有算计,有提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赞普和国师快请进,帐内暖和!”林言掀开帘子,四王子做了一个里面请的手势,他还特意冲炭盆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会意,往炭盆里添了块松木,火星“噼啪”爆开,溅起细碎的金红,映得四王子眼底的算计也带上几分暖意。
林言武再次掀开帐帘时,带着肉香的热气“呼”地涌进来,把帐外的霜气撞得四散。十来个士兵端着托盘鱼贯而入,陶碗里的青稞酒晃出琥珀色的涟漪,铁架上的烤肉滋滋冒油,肥瘦相间的肉汁滴在炭火上,腾起带着焦香的白烟,瞬间冲淡了帐内紧绷的空气。
“尝尝?”卓然拿起块烤得外焦里嫩的牛肋条,递到赞普面前,羊脂玉的平安扣在腕间晃了晃,“吐蕃的烤法粗犷,我们这添了点蜂蜜,试试合不合口味。”
赞普的喉结明显滚了滚,接过肉的手带着点不自在——刀鞘上的绿松石蹭过铁盘,发出细碎的响。他咬了一大口,油脂顺着嘴角往下淌,含糊道:“不错,很香。”
洛登在旁边冷哼,却没忍住伸手抓了块烤羊排,僧袍的袖子沾了点油星也不顾。平亲王爷已端起酒碗,冲赞普举了举:“先干一碗。赔偿的事不急,吃饱了才有力气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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