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疾步走出大殿。
背影脆弱而孤绝。
“清姿！”宋兮越心生恐惧，好像她从此会走出他的人生，他拽住她的胳膊，哀求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杀梅姬，杀我，都行，你不能不理我！清姿，我只有你了！”
“滚！别跟过来，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沈清姿眼底酝酿着滔天的怒火，还有无尽的悔恨。
她出了大殿，香蕊泪流满面守在殿外，二话不说，立即带她去找清璇。
宋兮越盯着空落落的手，心里也空落落的，他追了几步，忽然全身失去了力气。
他以最残忍的方式，以她最痛恨的方式，深深伤害了她。
她不会原谅他的。
不，她会原谅他的。
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美好，他们曾经生死相依，没有什么可以分开他们。
他不断地说服自己，眼神越来越坚定，冷冷吩咐道：“去查，李惟言背后是谁！还有，发布全朝通缉令，东宫丢失重宝，通缉梅姬，一旦发现疑似梅姬的人，对方拒捕的，格杀勿论！”
“是，殿下！”崔逢喜不敢抬头，脑门依旧磕在地上。
直到宋兮越匆匆走了，他才敢站起来，忙不迭将宋兮越的命令吩咐下去。
沈清姿在东宫一处偏僻的宫殿见到了清璇。
封太子、太子成婚都很匆忙，这处偏僻的宫殿甚至没好好修缮，宫门红漆斑驳，院内杂草丛生，殿内遍布灰尘，房梁上偶尔爬过老鼠。
沈清姿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她冲到床前，看到面若金纸的清璇，眼泪扑簌簌掉落，一把抱起她，哽咽道：“清璇！对不起，长姐来晚了！”
清璇麻木地转动眼珠，看到长姐的脸，哭干的眼睛又缓缓沁出泪珠，干裂的嘴唇张合，却发不出声音。
沈清姿知道，她叫的是：“长姐。”
她呼吸微弱，脸上留下清晰的指印，脖子上有掐痕，双眼红肿似核桃，嘴唇干裂，渗出红色的血丝。
“清璇，对不起，对不起……”沈清姿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是她太大意了，嫁给太子，便是嫁给了阴谋诡计，从她踏进东宫的那一刻起，她便置身阴谋诡计之中了，从此再无儿女情长。
“对不起，清璇，我还没有学会保护我的家人，我不该这么草率地嫁给太子的。清璇，为什么是你？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你？我是太子妃，有什么冲着我来，他们为什么要找上你？这让长姐以后怎么面对你？”沈清姿泣不成声。
清璇用尽力气，才只能小小地扯一下沈清姿的袖子，喉咙滚了滚，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长姐，不是你的错，对不起，我毁了你的洞房花烛夜……”
“不不，清璇，你没错，是我错了。告诉长姐，是谁打了你？”沈清姿眼中恨意滔天。
这会子，她很想杀人。
把伤害清璇的人，统统杀光！
清璇哆嗦了下。
是太子。
太子叫了一夜长姐的名字，苏醒后，发现是她，一巴掌将她从床上扇了下去……
这个恐怖的男人，是她的噩梦。
“我不问了，清璇，长姐带你回家。”沈清姿看见她眼里的惊恐，连忙安抚，擦了一把眼泪，用被子裹住清璇，将她抱起。
她抱得很轻松。
这个念头闪过，她的眼泪又掉下来。
才一晚上而已，清璇又瘦了许多。
这个可怜的孩子，从生下来便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从来没胖过，一直瘦巴巴的，也就十岁之前有点婴儿肥。
“回家。”清璇用脸蹭了蹭长姐的胸口，热泪滚滚，打湿了沈清姿的衣裳。
沈清姿用帕子遮住了她的脸，抱她走了出来，经过殿门，冷冷吩咐看守的侍卫：“把这座宫殿，给本宫拆了！本宫再也不想看见它！”
宋兮越就站在殿外，眼巴巴地盯着她，闻言，冲侍卫们点点头。
侍卫们抱拳俯身：“是，太子妃娘娘！”
沈清姿对宋兮越视而不见，抱着清璇上了马车，直接回沈家。
半路上，她叫车子停下，命香蕊去买些水和吃食。
清璇喝了点热水，却吃不下去任何东西，不想长姐担心，逼着自己吃了点，又给呕了出来。
沈清姿双手不停发抖，却很耐心，把馒头掰成小块，浸泡在水里，喂给清璇喝，清璇吐了几次，才勉强吃了一些。
回了沈家，沈家众人惊骇，看到太子的马车就跟在后面，大管家马上命人封锁消息。
太子妃出嫁的第二天便回了娘家，还是抱着衣衫不整的妹妹回来的，这消息传出去，沈家姑娘们都会丢了清白名声。
沈清姿亲自帮清璇洗了身子，哄睡了清璇，这才将她交给侯夫人照顾。
她出了沈家，坐上太子的马车。
宋兮越狂喜，像是犯了死罪的囚徒遇到了大赦天下一般，小心翼翼去握她的手，激动道：“清姿，你还愿意理我……”
沈清姿狠狠拍开他的手，双手藏于袖中，淡淡道：“我是东宫太子妃，今日该觐见圣上，祭拜宗庙。你不要跟我说话，你对清璇做的事，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脖子上的掐痕，脸上的指印，这些，整个东宫，唯有太子宋兮越敢施加在清璇的身上。
宋兮越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好，我不碰你，我也不乱跟你说话。清姿，我并不知道会有这些阴差阳错，我若早知道，哪怕落个恩将仇报的名声，我也会杀了梅姬。”
沈清姿不想理他，听了这话，仍忍不住含泪怒道：“你知她手段诡异，还将她放在你身边当侍卫！宋兮越，你有没有想过，但凡她起一丝歹心，我今日要么只剩一具尸首，要么已非完璧，自尽谢罪！是你给了她机会害了清璇！”
宋兮越垂下头，扶在膝上的双手，指尖泛白。
“是我的错，清姿，是我识人不清。对不起。”
“那就遵守你曾发过的誓言，让梅姬挫骨扬灰！”沈清姿一字一顿恨声道。
宋兮越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含着泪光，颤声道：“清姿，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没有护住你，也没有保护好你在乎的人。我求你，要怪就怪我，不要自责，你也是受害者，你心里有气，有恨，你可以打我，骂我……”
“闭嘴！我不想听你讲话！”沈清姿闭上了双眼，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此时像极了绷紧的弦，再施加多一分力，便会彻底崩断、崩溃。
宋兮越默默地注视她。
他不知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
他们本该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婚夫妇，活成他大婚前夜梦见的那般模样才对呀！
为什么一夜之间，世界变得面目全非了？
他成了权势倾天的太子，却还是会茫然，无措，会守护不了他想守护的。
两人进宫觐见了圣上和皇后，沈清姿实在做不来亲密举动，全程像个木头人，对宋兮越的亲近，她越来越不能容忍，想吐。
她无数次回想，成亲前夜与母亲的谈话，她是太子妃，是未来的一国之母，可，还是不行。
身体有它自己的容忍极限。
祭拜完宗庙，一回到东宫，她便吐了。
她随便挑了个无人居住的宫殿，住了进去，关闭宫门，对外宣称养病，拒不见任何人。
她也确实是病了。
心病。
看见宋兮越会吐，听到他的声音会吐，想起清璇会惭愧流泪，她不敢去探望清璇，怕看到她怨恨的眼神。
她觉得自己很失败，这个太子妃，当它的代价太沉重了，她承受不起。
曾经的风花雪月，一幕幕在她眼前破碎，变成混乱而光怪陆离的噩梦。
这天，她发高烧。
宋兮越亲手给她煎了药，怕她看见自己会吐，便让香蕊给沈清姿端进去。
香蕊看着卑微的太子，不由同情，说起来太子也没什么错，一切都是遭了别人算计，偏偏受害的其中一个是二姑娘，就成了太子妃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她服侍沈清姿喝了药。
沈清姿烧糊涂了，握着香蕊的手落泪道：“香蕊，一切都完了，清璇，我，他……我设想过他会纳妾，我只稍稍想象，就好难受，但我是太子妃，我说服自己去接受，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我是原配正妻，要贤惠大度，不可以嫉妒，不可以让人诟病他和沈家……我设想过，那应该是几年后的事，这几年，他是我一个人的，这几年，已经足够我们创造很多美好的回忆了。我可以凭借这些美好的回忆，温暖我的下半辈子……可我没有想到，一切来得那么快，一切破碎得那么快，为什么偏偏是我的清璇呢，清璇何错之有……”
香蕊吸了吸鼻子，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拍抚安慰。
门外，宋兮越攥紧了凉冰冰的手。
清姿，我也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你恨我，你不愿意见我，可我，何错之有呢？
我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有你一个。
太子新婚之夜的变故，最后还是惊动了圣上。
圣上的贴身大太监，也是骇然失色，协助调查，不到一个月，便查出李惟言是贵妃和三皇子的眼线。
三皇子当初参与过雪望山追杀宋兮越，得知，宋兮越与沈清姿两人情分甚笃，本来他被圈禁了，夺嫡没戏，但遇到了一个杏林圣手，治好了断腿，不快走看不出跛脚，便又起了蠢蠢欲动的心，就联系眼线李惟言见机行事。
宋兮越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给沈清姿：“……他当初知道有人对他的马动手脚，他将计就计，准备拉几个兄弟下水，踩死了十几个无辜的百姓，一时不慎，自己也摔下马，摔断了腿，父皇骂他咎由自取，这才被圈禁了。贵妃娘家势大，父皇要为我铺路，下密旨，赐老三白绫，对外称病逝，如此，父皇百年后，贵妃娘家便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他一句不提，自己为了争取这个密旨的努力。
沈清姿黯然的眸子重新燃起仇恨之火，开口说：“我可以亲自动手吗？”
宋兮越顿了顿，思及她并非柔弱闺阁女儿，便允道：“可。”
第三天晚上，沈清姿穿一身太监衣服进宫，来到圈禁三皇子的宫室，她只说了一句话：“你是害了清璇的罪魁祸首。”
便亲手勒死了三皇子。
三皇子至死不敢相信，他会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宋兮越默默守在一旁，太监汇报三皇子已亡，他便取了水和毛巾，要给沈清姿洗手。
沈清姿推开他，自己洗了手，出这座逼仄的宫室时，她头晕目眩，昏倒前只对香蕊道：“传消息回沈家，害了清璇的罪魁祸首，我已亲手杀了。让清璇安心养身子。”
“是……娘娘！”香蕊惊呼。
宋兮越大步上前，一把抱住沈清姿。
他守了一夜，满脸疲惫，在沈清姿睁开眼时，便朝她望过去：“清姿，我们以后……”
“殿下！我想冷静冷静。我病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但我肯定会好的，给我一点时间，行吗？”沈清姿打断了他的欣喜。
她真的太累了，才刚刚苏醒，语气里却满是疲惫。
“好，清姿，我会等你，多久都会等你的。”宋兮越不敢刺激她，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很快便放下，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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