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兮越迫不及待想让一切回到大婚夜之前，但他明白，他得有耐心，慢慢等，等待梅姬挫骨扬灰的那天，等待沈清姿走出来的那天。
他不再出现沈清姿面前，每晚远远站在她的宫外，后来会吹安眠的笛子，弹纾解心情的琴曲。
只是，梅姬狡猾，一直到五月，也没查到她的半点消息。
六月，东南海寇进犯，圣上大怒，他已经快驾崩了，这些异族海寇半点不给他安心，非要在他统治期间整点事，一心要让他死不瞑目，在史书上留下个软弱好欺的名声！
他气得眼冒金星，还不忘下旨，命东南水军扫荡海寇，命太子前去督军，杀进海寇所属国，直到对方肯俯首称臣为止。
宋兮越是什么都不愿意瞒着沈清姿的，这是皇宫，是天下阴谋诡计最多、最狠毒的地方，不及时不准确的消息，会让人判断错误丧命。
他要走了，没办法亲自守护妻子了。
他站在窗外，一五一十说了出征督军的事，期间很怕会听到殿内传出呕吐声，见没有回应，也没有别的声音，既失落，又微微安心。
他出征的那天，回头看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妻子来送行。
这令他回想起当年，他遭御史弹劾，离开沈家的那天，她也没有为他送行。
两次，心情却截然不同。
当年，想要娶她，野心勃勃，对未来充满希望，哪怕孤注一掷也想娶这个姑娘。
如今，他终于娶回了她，却与她两败俱伤，她看他生厌，他满心苦涩和愧疚，两人连好好聊一次天也做不到了。
沈清姿没有再听到宫门外传来的笛声和琴声了，不会心烦，也不会心安。
她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她也想早点痊愈。
可不知为何，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对周围的人和事提起兴趣，难以纾解的怅然和低落，久久盘旋于胸臆间。
太医说，郁结于心，心病只有心药可医。
沈清姿很想快些好起来，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很多人需要去见，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苦苦寻找自己的心药。
她过得浑浑噩噩，不知岁月，会看书，会喝酒，却记不起看了些什么，也记不起酒的滋味。
窗外的花，开了又败，红枫飘落，雪压枝头。
这一日，有人闯进东宫，闯进她住的昭华殿，砸了她的酒，甩了她一巴掌。
香蕊跪地惊呼：“侯夫人！”
沈清姿惊醒，望向怒气冲冲的娘亲，突然回到了那些被娘亲的鸡毛掸子拿捏的年月，战战兢兢唤了声：“娘亲。”
侯夫人心疼极了，怒道：“沈清姿，你忘了你是太子妃吗？你要消沉到什么时候？不就是一个男人，值得你天天悲春伤秋，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
沈清姿想说，不是，她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男人伤心，她是没有办法面对自己。
若她不嫁给太子，若……
啪！
侯夫人又抽了她一耳光：“哭？哭什么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你给我醒过来！拿出你沈家嫡长女的气势，拿出你太子妃的气势，什么坎儿过不去？谁让你过不去，你就给我杀过去！你知不知道，清璇快死了，你还不醒过来，你连她最后一面也不去见吗？你要让她死不瞑目吗？”
沈清姿如坠冰窟，不敢置信，抓紧侯夫人的袖子：“娘亲，你骗我是不是？清璇好好的呀，大夫说，她养几日便可痊愈的。娘亲，你是不是骗我？”
“我骗你？我抽你！快跟我去见清璇！她若是死不瞑目，你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侯夫人拽起沈清姿，就朝外面走。
拽起她的刹那，侯夫人险些落泪，女儿一直活泼好动，又爱舞刀弄枪，身子骨一直很结实，不知何时，她变得这么轻飘飘了。
娘俩驾马车来到沈家的京郊别庄。
侯夫人含泪说：“清璇怀了身子，谁也没告诉，她自己察觉了，不肯落胎，说要散心，不喜人打扰她，便搬到了别庄住。我们怕她记起不好的事，怕她脸上过不去，不敢来打扰。直到昨日她难产，怕出人命，下人才报给府里知道。你二叔自你三叔去世后，受了刺激，人变得稳重了，想弥补清璇，可清璇几次拒见。昨晚听说她难产，你二叔哭晕了，醒过来，苦苦求她见一面，她不愿意，她说她只想见长姐……”
沈清姿想，人的一生到底要流多少眼泪？
是不是没有尽头？
厄运为什么总喜欢挑中清璇呢？
清璇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吃过多少苦都不曾怨恨过谁，更从未生出报复那些辜负了她的人的心，一切以长姐为先，不争不抢，陪长姐千里迢迢去救她的心上人，数次险些被杀，还要坚定地陪长姐翻过重重叠叠的山峦峭壁……
最后，她最爱重的长姐却辜负了她。
沈二叔看到沈清姿，扑过来，腰弯了又弯，哀求道：“清姿，让你二妹妹见见我吧，二叔知道错了……”
沈清姿甩开了他，进入室内。
室内的窗户只开了条缝隙，血腥味久久不散，地龙烧着，却因这股血腥味仍让人感觉寒气森森。
沈清姿轻轻抚摸清璇瘦弱的脸，呼吸不敢大声，轻轻道：“清璇，长姐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清璇猛地睁开眼，灼灼的目光迸发出喜悦，清泪也沾染了喜悦，声音颤颤道：“长姐，你终于肯见我了。”
沈清姿半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任由泪水汹涌：“清璇，我不是不肯见你，是没办法面对我犯下的过错。对不起，长姐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吃了这么多的苦。对不起，长姐如此懦弱，面对不了你，面对不了自己。我承诺过你，会疼你一辈子，是我食言了，你是这么好的姑娘，长姐太坏了，怎么可以对你食言呢？”
清璇气若游丝，目光悠远，轻轻笑道：“长姐是世上最好的长姐，从第一回见面，我便知道了。长姐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学什么都一学就会，却唯独不看医书，因为我说我喜欢医术啊，长姐要让我觉得，我对你来说，是重要的人。这样的长姐，我怎能不敬不爱？长姐从未对我食言，反倒是我，破坏了长姐一辈子的幸福。长姐，每每想起此，我便难过。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不，谁都不可以。长姐是那么骄傲的人，谁都不能破坏长姐的幸福……”
沈清姿蹭着她的发旋，泪流满面：“清璇，你没有，不是你……”
清璇轻轻握住长姐的手，缓了缓，又扯唇笑道：“真好，我一直想要学长姐，却什么都没学会，咱们这钻牛角尖的劲儿，倒是天生一样的。长姐，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因为是他，因为是我，所以你这一生都会因此有芥蒂，你本来圆满的幸福有了一辈子抹不掉的瑕疵，你再也不能圆满了。骄傲如你，怎可当做一切没发生过。可怎么办呢？老天爷就是挑中了我做那个瑕疵。然后我发现我怀了身孕，我反而开心。深宫孤寂，我想把他生下来，代替我陪着你。长姐，做了母亲，你会不会好起来？会的，对吧？”
沈清姿全身颤抖，痛苦不可自抑：“清璇！你怎能对自己如此不负责任？长姐只想你好好活着！你好好活着，我才能好起来。”
清璇拍了拍她的手，再朝门口的婢女挥了挥手。
婢女会意，忙出去把小婴儿抱进来。
清璇虚弱地笑道：“长姐，你抱抱他。”
沈清姿双手发抖，握了握拳，才接过脆弱的小婴儿。
清璇躺在长姐的怀里，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是个小公子。他长大了，会保护长姐的。他是我和长姐的孩子，好不好？”
沈清姿点了点头，发现她看不见，应道：“好。清璇，我们一起养大他。”
清璇落泪，没有再看婴儿，望着帐顶道：“长姐病了，我也病了。我们不能总病着呀，总有一个人应该好起来。长姐，你给他取个名字。”
“清璇……清璇……”
清璇的声音弱下去：“长姐，取个名字吧，我想记住他叫什么名字。”
沈清姿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抱着清璇，哭到无法呼吸，她深吸一口气才能说话：“子诺。清璇，他叫子诺。我答应你，我会好起来，我会好好照顾他长大。长姐答应你，子诺将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清璇闭上了双眼，口中喃喃笑道：“子诺，好，我记住了，长姐，我记住了，我们的孩子叫子诺……”
她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慢慢的，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也逐渐不再起伏了。
沈清姿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无声地哭泣着，怕吵到了她，怕吵醒了孩子。
清璇，清璇……她在心里不停地呐喊。
“长姐知错了，长姐应该再坚强些的，怎么可以病这么久，让我的清璇担心……清璇，长姐真的不敢生病了，清璇，你有没有听到，回答我一声，好吗？”
“……”
许久许久，侯夫人掀开帘子朝安静的室内张望。
沈清姿抱着清璇和孩子哭，清璇闭着双目，白惨惨的手滑落一旁……
她捂住帕子，眼泪唰地掉落，放下帘子，坐在堂中的椅子上啜泣。
沈二叔等了很久，忍不住入内，看到大嫂独自坐在堂中垂泪，方知，清璇已去了。
他一下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清璇！爹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啊……”
翌日，沈清姿抱着子诺回东宫。
隔了三四日，孩子养得好了些，她才命奶娘抱孩子出了昭华殿。
众人乍然见到东宫多出个孩子，纷纷诧异。
香蕊当众喜气洋洋道：“快去宫里给圣上和皇后娘娘报喜！太子妃娘娘生了！生了个小皇孙！母子平安！”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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