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岩城的除夕,空气中却没有半分年味,只有战事带来的紧张与恐惧。
往年此时,街上早已挂满红灯笼,家家户户飘着饭菜香,孩子们追着爆竹跑。可如今,城门紧闭,街道上空荡荡的鲜有人迹。
风卷着尘土呼啸而过,吹动城楼上的旗帜,发出猎猎声响,一盏残破的灯笼在风中摇曳,上面还嵌着一支利箭……那是在提醒着人们战事未歇。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除夕,战争的阴影笼罩着秀岩城,让本该喜庆的日子变得沉重而压抑。
秀岩城西,空地处。
顾冲与谭云兴一路交谈而来,牛二与潘大国早已在此等候。
谭云兴心生疑惑,顾冲唤他前来,说是要让他开开眼界,然而却来了这荒凉之地,眼前仅有一些坛坛罐罐。
“顾大人,你莫不是骗我,此地有何可看之处啊?”
顾冲笑着指了指前方,“谭大人没见到那些物品吗?”
谭云兴皱皱眉,不以为然道:“那不就是些陶罐,有何稀奇?”
“我可在百步外将其击碎,谭大人可信得?”
谭云兴摆手道:“这也不算稀奇,军中百步穿杨者大有人在。”
顾冲眯眼笑道:“谭大人未解我意,我只需在须臾间便可将它们全部打碎。”
“顾大人不是在吹嘘吧,这些陶罐少说也有二十余个,你如何须臾间将其全部击碎?”
顾冲撇嘴微笑,对牛二说道:“可准备好了?”
牛二点头答道:“已准备妥当。”
“好,那便让谭大人见识一下,我这霰弹枪的威力。”
谭云兴瞪大眼睛,只见潘大国打开手中布卷,一个黑漆漆类似棍状物品呈现出来。
牛二打开木盒,从中取出火药,看其形好似爆竹,另有引线在外。
潘大国向侧面拉开栓口,将火药塞进了霰弹枪中,随即旋转过来,滑动的铁板便挡住了火药,却将引线留在了外面。
牛二又取出一个蜡丸,从霰弹枪前端塞了进去,“潘大哥,可以了。”
潘大国将霰弹枪架好,自腰间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窜了出来。
顾冲捂住耳朵,悄悄向后面退了几步,“谭大人,你可要看好了。”
谭云兴侧回头,见顾冲这般谨慎,便笑道:“这有何可怕,你竟这般胆小……”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身旁便传来一声巨响,瞬间一阵白烟升起,空气中立时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谭云兴被这声巨响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急忙扭头向前方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竟将他惊得目瞪口呆。
刚刚还如一堵墙般叠放在前方的那些陶罐,竟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破碎的陶片撒满当场。
顾冲激动地在空中挥起拳头:“太好了,试验成功。”
谭云兴手脚并用爬了起来,惶恐问道:“顾大人,这是何物啊?威力竟如此之大。”
顾冲满脸喜色,兴奋道:“此乃霰弹枪,与飞雷炮略有差异,是以铁珠为弹,更适用于近战。”
“那些陶罐都是它打碎的?”
“正是,这一颗弹丸之中藏有数十颗铁珠,击出时仿若一张无形之网,范围内之人绝无可能躲避。”
谭云兴竖起大拇指,赞道:“果然是好利器,有了此物,敌军又怎能近身。”
顾冲摇摇头,惋惜道:“只是这枪身耐不住高温,需冷却许久才可再次发射。”
“如此说来,竟是只能使用一次吗?”
“怎会只用一次,我不是说需时间冷却嘛。”顾冲沉凝片刻,叹息道:“只可惜我能力有限,若能得到精钢上品,此物必能发挥更大威力。”
谭云兴眼睛一亮,“顾大人,齐国之地盛产精钢,他们的兵器亦强于我们,若是得来再加以熔炼,岂不就解决了此难题。”
顾冲斜着眼睛看着谭云兴,戏谑笑道:“好主意,只是请问一下,如何能得到齐国兵器?是索取,还是借得?”
“这个……”谭云兴语顿,尴尬讪笑了几声。
顾冲收起笑容,正色道:“谭大人,言归正传。我邀你前来,是欲组建一支特种部队,此部队人员,就由你带来的五十兵士组成。”
谭云兴愕然道:“我怎会带兵打仗啊?”
“自然不会让谭大人冲锋陷阵,你只需将兵士带来此处,监督他们训练即可。”
“如此简单?”
顾冲颔首道:“不错,我这里不仅有霰弹枪,还有连弩,只要这些兵士熟练掌握,便可以一当十。”
谭云兴拍着胸脯保证道:“顾大人放心,此事便交由于我,我这便将他们唤来。”
顾冲对牛二和潘大国说道:“你们多费些心力,务必教会这些兵士如何使用霰弹枪与连弩,切记要节省弹药,不可有丝毫浪费……”
腊月三十的风卷着阵阵寒凉,叩打顾府朱门时,谢雨轩攥着锦帕的手却比门外的冷气还要凉。
刀刃剁在砧板上的声响闷闷的,像敲在她的心坎上。
“夫人,肉炖好了。”
谢雨轩抬头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压得很低,连飞鸟都不见一只。
“把鱼也蒸上吧。”谢雨轩声音有些犹豫,“记得多放些姜。”
厨子忍不住劝道:“二少夫人,要不……今儿这年饭就简单些?若是大少夫人发了脾气......”
“不行。”
谢雨轩打断他,跟着轻叹一声:“越是这样,越要好好吃顿年饭。只要人还在,年就还得过下去。”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秋惠裹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来,气喘吁吁:“主子!少爷……回来了!”
谢雨轩心中一紧,手里的锦帕被她缠成了结。
“夫人,这鱼……还蒸吗?”
“蒸!”
谢雨轩言辞果断,说罢提着裙角走出厨屋。风撩动着她发髻上的步摇,发出阵阵声响,像极了她那颗紧悬着的心。
顾冲抬步进到府内,谢雨轩迎上前去,“相公,你回来了。”
“嗯,雨轩,你怎不在房内?”
谢雨轩紧了下衣襟:“我让厨子备了年饭,正欲前去查看。”
“哦,回去吧,莫要凉到了。”
“相公……”谢雨轩欲言又止,一副踌躇的模样。
顾冲笑问道:“怎么?可是有事?”
“姐姐说,如今城池被困,正是危机之时,年饭当以节俭为上,不可铺张。然我却想着既为年饭,家人团聚一起,理应丰盛些才好。相公之意呢?”
顾冲思索片刻,颔首道:“你所言有理,这年饭确实该丰盛些。如今战事紧张,大家都压抑许久,一顿丰盛的年饭,也能让大家舒缓些心情。至于庄樱那边,我去和她解释。”
谢雨轩眉眼间露出笑意,“如此便好,我这就去看看厨子们准备得如何。”
顾冲则朝着庄樱的院子走去,刚到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小蝶告状的声音:“主子,我见到厨屋内飘着肉香呢,二少夫人并未按您所说,依我看呀,反而更加丰盛了呢。”
“什么?她怎能这般奢侈……”
顾冲推门而入,呵笑道:“娘子,我回来了。”
庄樱面色凝重,对顾冲说道:“相公,现今敌军围城,城内物资逐渐匮乏,尚不知百姓可存有余粮。我方才让雨轩简备年饭……”
顾冲打断了庄樱话语:“娘子,你的心思我明白,此举乃是为了体恤百姓,亦不想让为夫落下话柄。”
庄樱点头道:“正是。”
“可是雨轩所想也没错,她出身大户人家,更为注重年节之礼。况且她也有所虑,若是城破,我们一家人或将很难团聚……”
庄樱沉默下来,看向了床内襁褓中的孩儿。
顾冲来到床边,轻抚庄樱肩头,“娘子安心,为了我们的孩儿,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守住城池。”
庄樱缓缓点头,嘴角泛起一抹笑容,“那这年饭……就按雨轩说的办吧。”
顾冲笑着点头,“如此甚好,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丰盛年饭。
除夕夜的梆子声敲过三响,顾冲推开雕花木门时,正撞见屋檐下红灯笼被朔风卷得猎猎作响。
“相公,喝口酒暖暖身子。”
庄樱执壶的手悬在半空,鬓边金步摇随着院外隐约的马蹄声轻颤。
丫鬟翠儿往暖炉里添了木炭,细白的手指却在触到滚烫的炉壁时猛地缩回,像被烫着般蜷了蜷。
顾冲没接酒杯。
他望着门外涌进来的寒气,想起今晨巡城时看见的景象:西城角楼上守兵们伤裂的手指缠着布条,仍死死抠着城墙砖的缝隙。田将军说蛮羌正在调动兵马,似乎敌军之中有了攻城车。
“咳咳。”
小蝶被这股冷气呛得低咳,急忙用小手掩住了嘴。
顾冲关上了房门,转身接过酒杯,酒液入喉却像吞了块冰。
他看见云娘正用银簪拨弄着碗里的莲子,而窗外,又一阵更紧密的梆子声穿透了暮色,惊得檐下铁马发出细碎的悲鸣。
“这年过得......”云娘的声音细若蚊蚋,却被顾冲听得仔细。
顾冲蓦然忆起儿时在顾家堡,除夕夜的爆竹声炸响半宿,云娘会熬半锅赤豆粥,说吃了可消灾避邪。可他心下了然,那赤豆乃是云娘积攒多时,仅留于除夕之辰方可食用。而今,这鸡鸭鱼肉摆满了桌,却没了年味。
“吃吧。”
顾冲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过了这一夜,又是新的一年……”
话音未落,檐角的红灯笼突然地裂了道缝,猩红的烛火漏出来,在青砖地上投下道扭曲的影子,像道淌不干的血痕。
除夕夜的城关浸在清辉里,星子缀满墨蓝天幕,街巷里的红灯笼忽明忽暗,偶有零星爆竹声从深巷窜出,炸碎片刻宁静。
顾冲拢了拢棉袍领口,脚下皂靴踏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声响。刚从年饭桌上起身,杯盘的余温似乎还留在指尖,他却独自出来,径直往城楼走去。
城楼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清晰,垛口上的火把明明灭灭,守兵裹紧甲胄肃立着,长矛的影子投在城砖上,像列沉默的碑。
顾冲拾级而上,夜风裹挟着旷野的寒气扑在他的脸上。他扶着墙垛,极目远眺,远处那片昏黄的光处,便是蛮羌的军营。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顾大人,已至深夜,你还来了?”
顾冲唔了一声,目光扫过远处黑沉沉的山峦。星光落在他鬓角,与眼底的灯火一同闪烁。
“田将军,我来问你,这行军打仗,什么最重要?”
田慕来到顾冲身旁:“自然是粮草最为重要。”
“那你说,蛮羌的粮草会在何处?”
“益州是蛮羌入关第一州,他们必定会将粮草存放益州。”
顾冲轻轻点头:“若是我们断了他们粮草,那这十万蛮军将会如何?”
“敌军若无粮草,军心必散,继而撤军。然我军仅有三千之数,守城尚难,又岂能去攻益州?”
顾冲呵笑道:“我们没有能力去攻打益州,但是我们可以混进城去,将他们粮草烧毁。”
“混进城去?”
田慕摇摇头:“顾大人,蛮羌定会留有重兵看守粮草,我们如何能混得进去?”
“这城内有一蛮羌人,名唤李寒山。他懂得蛮羌语言,若是由他带人前去,未必混不进去益州。”
“哦?这城内竟还有蛮人?”
顾冲踌躇地叹了一声:“可他毕竟是蛮羌人,我一直在思量,他是否值得信任。”
田慕摇头道:“非我族人,必有异心。”
“未必,白羽衣不就是齐人,只是我对李寒山尚不了解啊……”
“顾大人,依我之见,当以守城为要。我军兵力本就有限,若再分兵出城,蛮羌大军一旦来攻,后果恐不堪设想。”
顾冲摆摆手,轻声道:“即便派人前去,也不可人数过多,几十人即可。”
“几十人……?”
田慕咋舌,跟着晃晃脑袋,他甚至怀疑这是顾冲饮酒之后说的醉话。
顾冲目光凝视着远方,他心中似乎要做出一个决定,一个关乎扭转战局的重要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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