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刚敲过最后一声,秀岩城还浸在残梦里。
倏然,马蹄声踏碎了薄雾。
“蛮人攻城了……”
凄厉的嘶吼声从城楼上传来,紧接着是箭矢破空的锐响,一支利箭射上城楼,将门板上“福”字裂成两半,金粉簌簌而落。
城楼上“咚咚”的鼓响声震的人心颤,顾冲刚把饺子咬开一个小口,热辣辣的醋香还没散尽,就被这鼓声惊得蓦然起身。
“娘嘞个巴子,大年初一,这般蛮子就不迎新岁吗?”
顾冲慌忙间将饺子塞进嘴中,拔腿向外走去。恰遇碧迎急匆匆而来,惶恐问道:“夫君,你可是要去城上?”
“嗯,敌军攻城了。”
碧迎拉起顾冲的手臂,将一个平安符塞进他手中,“夫君,多多保重,我们在家中等你回来。”
顾冲将平安符揣入怀中,走到前院时,竟见庄樱等人聚在了院内。
他强装淡定地笑了笑:“你们关好院门,随时做好准备。岚儿,倩儿,家中就拜托你们俩了。”
唐岚坚定地点头,庄樱满眼担心,叮嘱道:“相公,你勿要牵挂家中,定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谢雨轩上前道:“正是,相公,你是我们姐妹之依靠,万万小心为上。”
依婉移步上前,她的手轻抚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低声道:“临行之际,可否为这腹中孩儿赐个名讳。”
顾冲未加思忖,脱口道:“男儿上战场,女子家中盼。若是男儿,便取名顾战。若是女儿,便叫顾盼吧。”
依婉眼中含泪,微微颔首:“夫君……保重!”
顾冲微微一愣,欣慰笑道:“你终是唤了我夫君。”
“你若平安回来,我……我便日日唤你夫君。”
“一言为定。”
顾冲不敢再耽搁,深凝众人一眼后,转身大步走出府去。
秀岩城外,亓儿满亲率五万大军,将这座孤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艾尔登,你带五千人去北面只作佯攻。犽狇,你率兵二万攻南城,我亲自带人主攻城门。”亓儿满目露凶光,信心满满说道:“今日午时之前,务必攻下此城。”
犽狇心有余悸地说道:“首领,这城门处攻不得。”
亓儿满斜眼看他:“为何攻不得?”
“那是个假城门,这城门内还有城门,一旦我军进入,就会有铁栅栏封死退路,哈扎就是死在了那里。”
呼乙可进言道:“首领,依我看还是自城墙攻入为好,我们有攻城车,又何必去破他城门。”
亓儿满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你等各率兵二万,犽狇自南而攻,艾尔登带人由北攻城。先入城者,赏奴女五名,骏马五十匹。”
“遵令。”
蛮军布置妥当,一声令下,向着秀岩城发起了猛攻。
这时,东方的旭日缓缓升起,却没有人在意。唯有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成了这新年第一天,秀岩城唯一的晨钟。
顾冲刚来到城楼上,蛮军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顾大人,你躲去暗室内,这里危险。”
田慕催促顾冲离开,顾冲蹲着身子躲在墙垛后,只露出半张脸向下窥望。
城下黑压压的全是蛮军,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
“娘的,这么多人……”
顾冲将脑袋缩了回来,转身背靠城墙坐下。猛然间,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嗨,你过来。”
一名兵士听到顾冲召唤,来到他身旁蹲下:“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县衙内找谭大人,让他带人去城内密室听候调遣。另让牛二将飞雷炮的药包带来几个,快去。”
兵士猫着身跑下城去,顾冲左右看看,大声喊道:“大家都小心些,不要露出头去,小心……”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带着呼啸之音竟从垛口处射来,擦着顾冲耳边飞过,打在了城楼柱上。
蛮军的攻城梯架满了城墙,他们将钢刀衔在嘴中,一个接着一个向上攀爬,眼瞅着就要了上了城墙……
忽然间,一支接着一支长枪从城墙内刺出来。蛮军好似触电一般,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纷纷从架梯上跌落下去。
呼乙可于阵中仰头凝望,他察觉到城墙上的异常,指向与亓儿满沉声道:“首领,那城墙上竟有一排暗口,其中必定藏有梁军,以此阻击我军。”
亓儿满脸阴沉,呼吸沉重,愤恨地说道:“梁军奸猾,竟藏身城墙之内,我军无破解之术,这该如何是好?”
呼乙可冷笑一声:“梁军箭支不足,待消耗过后,我们派攻城车上去,他们必然阻挡不住。”
“嗯,大法师此计甚好。”
亓儿满哼笑道:“待我破了此城,定要杀光城内男丁,女人嘛,嘿嘿……”
呼乙可皱了皱眉,将目光再次望向城墙上。
牛二夹着四个火药包来到城墙上,蹲在顾冲身边,道:“公子,你要这火药包作何?”
顾冲取来一个,嘿嘿一笑:“城下敌军密集,自然是用它来炸敌军。”
“可是,没有飞雷炮,如何使用这火药包?”
顾冲一翻白眼:“你笨呀,这飞雷炮不也是将火药包打出去嘛。没了飞雷炮,咱们直接点燃丢下去就是了。”
“还能如此使用?”
“自然,带火折子没有?”
牛二自怀中将火折子取出,担忧道:“公子,这火药包威力极大,你若直接点燃,恐有危险呀。”
“无妨,只当放爆竹了。”
顾冲缓缓起身,探头向城下望了望,他所在之处城下敌军正多。
“牛二,点一个试试。”
顾冲深吸一口气,将引线凑近火折,火星“滋滋”地舔舐着粗糙的引线,迅速燃起一小团火焰。他眼神坚毅,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火药包向城墙下掷去。那包裹着黑色粉末的麻布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死亡的气息坠向城下的蛮军。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地动山摇,城墙仿佛也被震的微微晃动。
硝烟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冲天而起。
城墙下,十几丈范围内的攻城梯应声折断,数不清的蛮军被气浪掀飞,惨叫声、哀嚎声混杂着木石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亓儿满虽在远处观战,也被这声巨响骇的心惊,忙问道:“大法师,此为何等利器,竟有如此威力!”
呼乙可摇头道:“我也不知,以前从未见过。”
“气煞我也。”亓儿满抬手一挥,下令道:“来人,上攻城车。”
顾冲蜷缩在墙垛后,刚刚那声巨响震的他耳膜嗡嗡发颤,还未等缓过神来,一只血淋淋的断臂从天而降,直直掉入他的怀中。
“我嘞个去!”
顾冲顺手将断臂丢下城,慢慢起身探出头去,见到城下遍地都是蛮军四分五裂的尸体,方圆几丈之内竟无一活人。
“不好!敌军的攻城车……”
有兵士忽喊一声,顾冲抬眼望去,只见两个高大的木制建筑正缓缓向城池而来。
顾冲眉头紧锁,急喊道:“牛二,快去将枪弩队唤上来!”
片刻后,牛二带人上来城墙,紧靠顾冲身边,“大人,枪弩队来了。”
顾冲看着两架攻城车的走向,冷静说道:“牛二,你带五名霰弹枪手,十名连弩手去北城,等攻城车上来时,用火药包将它摧毁。”
牛二狠狠点头:“大人放心,交给我了。”
顾冲则带着余下的枪弩手快速移动,向着攻城车行进的方向奔去。
两架攻城车在城门一左一右靠近了城墙,艾尔登翻身下马,将砍刀提在手中,高喝道:“蛮羌的勇士们,随我攻上城去,先登城者,赏银百锭。”
蛮军在艾尔登的带领下纷纷涌入攻城车内,快速向上攀登,只片刻功夫,便已登到了最顶层。
艾尔登向手中啐了一口,双目怒瞪,握紧刀柄,喊道:“开闸板……”
攻城车的闸板缓缓打开,“哐当”一声搭在了城墙上。
闸板打开瞬间,艾尔登见到城墙上蹲着几名梁军,手中握着一个黑洞洞的东西,正对向着自己。
“冲啊……!”
艾尔登冲锋的命令刚刚喊出,城墙上顾冲也喝令道:“开枪!”
五只霰弹枪同时开火,上百颗铁珠如天女散花般扑面而来,将攻城车内的蛮军瞬间打成了筛子。
艾尔登瞪大了眼睛,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身上会多了十几个血洞,每个血洞都在汩汩冒着鲜血,他双腿一软,直直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连弩手们也开始射击,密集的弩箭如雨点般射向攻城车。攻城车内的蛮军拥挤在一起,惨叫连连。
顾冲点燃火药包,大喝一声:“趴下!”
说完,他用力将火药包丢进了攻城车内。随着一声巨响,一股强大气浪袭来,瞬间将城楼的木窗悉数破碎。
而那架攻城车,连带着里面几十名蛮军被炸的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亓儿满见攻城车损毁,气得暴跳如雷:“给我继续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此城!”
顾冲见摧毁了攻城车,心中高兴,只要没有攻城车,蛮军想要破城难如登天。城墙内的那些暗室,就是蛮军无法上城的保障,管叫他来多少死多少。
突然,北城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牛二也成功用火药包摧毁了另一架攻城车。
顾冲大喜,高声喊道:“弟兄们,敌人的攻城车都已被毁,他们上不来城墙,大家坚持住啊!”
城上兵士一阵欢呼,士气大振。
蛮军得得到亓儿满命令,再次猛烈攻城。可攻城车已毁,架梯上的蛮军,恰似俎上之肉,唯任梁军屠戮。
唐门十三鹰立身暗室之内,看准蛮军一枪一个,毫不费力,杀得过瘾。
唐澈由衷赞道:“大哥,你说顾公子是如何想到这个办法的,当真是聪明绝顶。”
唐潇抬手一枪刺死一名蛮军,跟着笑道:“诚然,有此暗室,敌军纵有千军万马,却也无计可施,只能一个接着一个前来送死。”
“我已杀了五十六人,大哥杀了多少?”
“五十八人……”
亓儿满眼见攻不上城墙,已然忘记犽狇所说,抽刀前指:“给我撞开城门!”
蛮军的撞车冲进了翁城,来到城门前“咚咚”地撞门。
秀岩城门乃是楸木所制,无比坚固,况且有两道门闩,自城墙内伸出。别说从外面撞开,就是从城内打开,也需合十余人之力。
田慕一声令下:“泼滚油。”
兵士抬着两缸热油来到城墙边,用瓢舀着滚油向城下洒去,热油洒在蛮军身上,烫的蛮军哇哇乱叫,哪里还有心思撞门,纷纷倒地痛苦滚动,生不如死。
“放箭!”
瓮城上梁军的弓箭手箭矢如雨,须臾间便又收割数十条蛮军性命。瓮城内哭嚎之声此起彼伏,惨不忍睹。
蛮军自卯时初至巳时末,整整三个时辰攻城,却未能上得城墙一兵一卒,反而折损了一名将军,四千余名蛮族勇士。
秀岩城下血流成河,堆尸如山。
撞车半陷在城门下的尸山内,木质表面沾满暗红的肉泥,血滴正逐渐凝结成斑。
蛮军黑色旗帜被烟火撕裂,垂落的布条在风中发出呜咽。一名蛮军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凝固在尸堆顶端,头盔滚落一旁,露出被箭簇贯穿的左眼,空洞的眼眶正对着灰蒙蒙的天空。
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掠过战场,吹得满地散落的断肢微微颤动。尸堆深处传来濒死者的喉鸣,像破风箱般抽拉着,却很快被乌鸦的尖啸盖过。三只乌鸦停在一具敞开胸膛的尸体上,正用尖喙撕扯着尚能颤动的内脏。
城墙边半沉的云梯斜插在血水里,梯阶上挂满肠肠肚肚。几个浑身是血的伤兵在尸缝中蠕动,他们的手指抠进泥泞,拖出长长的血痕,最终无力地垂落。
城根下的血洼里,漂浮着断裂的发辫、浸透血污的军服,还有一只紧攥着钢刀的断手。
战事停了,日头也从暗云中探了出来,映照出城墙内侧密密麻麻的箭孔。
梁军的尸体沿着马道堆叠,血顺着城砖的缝隙蜿蜒而下,在墙根汇成新的溪流,发出细微的滴答声,与远处的狼嚎遥相呼应。
秀岩城,终究还是抵挡住了蛮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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