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御迎着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神色未有半分波动，只淡声回道：
“无妨。”
玄衡似乎并不介意他这般冷淡态度，语气依旧平和：
“诸位入府之际，动静着实不小。不仅惊动了府内，连远在万里之外的天族亦有所察觉。”
他目光微转，落向老老实实地站在霍御身后的混血毂龙，
“玉昭音已传讯圣都，要求灵族立即交出意外流落我域的龙族血脉。”
混血榖龙闻言，一脸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那个什么玉昭音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玉昭音乃破虚境螭龙，身负预言神通，她所感知的世界，与我等所见自是不同。”
玄衡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颊侧的羽状面纹随着他的动作折射出暗金色的光泽，恍若活物，
“灵族与天族虽非同支，却同为妖属。龙族既已开口，我等自当重视。如今，灵族所有大将军皆已接到圣都严令，彻查各自领地，找出那龙族血脉究竟落在了谁的地界上。”
说到这里，他话音稍顿，意味深长地看向霍御，
“不过找归找，至于找到之后，对方是否愿意回归天族……那便全看其自身的意愿了。”
霍御了然，毫不犹豫道：
“我不会去天族。”
玄衡似早有所料，从容颔首：
“那本将便如此答复圣都。”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赤芍已交予阁下玄都身份令，阁下可凭它去往任何想去之处。若暂无打算，将军府亦可为几位提供居所。”
见霍御微微点头，玄衡继而提议道：
“甚至，本将可予你将级军衔，挂职玄都。你身边这两位，亦可封相应军衔，任你副将。有此身份加持，纵是天族日后想强行要人，也须得多掂量几分。”
灵族素来以实力为尊，只要有公民身份，便可凭实力争取军衔，并无规定须得是灵族出身。以霍御的实力，若以灵族的标准衡量，封一个将级绰绰有余。
玄衡的提议已然远超寻常善意。
霍御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想将龙族血脉留在灵族境内，以此作为与天族谈判的筹码；又有多少，是因为他。
短暂的沉默在厅中弥漫，霍御终于抬眼，平静开口：
“军衔，我接受。挂职玄都，不必——我要一块封地。”
此言一出，玄衡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
他不禁收敛了先前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姿态，转而换上了一种全新的目光，重新审视起眼前之人。
千户级别就可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将级已经足以受封城级规模的领地，霍御提出这个要求，并未逾越规矩。
但玄衡并未立即应允，也未直接回绝。而是带着一种饶有趣味的探究，缓声问道：
“哦？这是为何？”
他话音稍顿，苍白面容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却并未抵达眼底，
“若本将尚未老眼昏花——阁下，与你身旁这位朋友，并非我妖族吧？”
几乎就在他尾音落定的瞬间，站在霍御身旁的龙煜城周身气息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掌心微不可察地凝起一抹灵光，已做好了随时暴起出手的准备。
玄衡却恍若未觉，依旧从容笑道：
“或许，我该更正式地称呼一声——‘霍道友’？”
“霍道友”三字如同一颗石子坠入无底深潭，未能惊起半分涟漪。
听到这个许久未闻的称呼，霍御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待玄衡的下文。
“我手下这些副将，终日只知沉湎修炼与沙场征伐。他们所见非妖即兽，除此之外，便只知妖仙与金仙，从未听闻过‘人类’与‘修真者’，故而未能辨出二位身上灵息。”
玄衡虽然轻描淡写地挑明了霍御与龙煜城的身份，言辞间却听不出丝毫敌意。
“我确实十分好奇，几位究竟是如何跨越界域，精准寻至妖界。不过我亦知在人类礼法中，素有‘非礼勿言’之训。你们的来历与方式，我不会追问。”
语毕，他向前略一倾身，周身气势陡然变得沉凝压迫，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鸦瞳牢牢锁定了霍御，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本将为何要将辖区内的封地，给予一个非我族类的人类修士？”
霍御并未因身份被道破而表现出半分异色。他径直迎上玄衡那探究的目光，抛出了自己真正的意图：
“我要的地方，是黑山。”
“黑山”二字一出，玄衡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实的讶异。
然而仅是瞬息之间，他便明白了霍御选择此地的缘由——妖力与灵力天生互相压制，彼此压制，一方强盛，另一方必然凝滞。
黑山对于灵族而言，是妖力贫瘠的恶地。可对人类修士来说，却是偌大妖界中唯一一处能让他们体内灵力得以自由运转的喘息之地。
“黑山……那地方妖气稀薄，荒凉贫瘠，没有任何一个灵族将领愿意受封去那片不毛之地。便是给了你，于我而言也无甚损失。”
说到这里，玄衡话锋一转，鸦瞳中暗金流转，带着一丝玩味，
“——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若本将说‘不允’呢？”
霍御面上神情毫无波澜，只道：
“你无法阻止。”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然而其中透露出的，却是毋庸置疑的绝对自信——他认定了玄衡今日无法在这里留住他，无论玄衡同意与否，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玄衡闻言，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冲淡了几分凝滞的气氛。
“好！有胆魄！”
他收住笑声，眼中锐光乍现，
“既然如此，本将便成人之美——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玄衡麾下正印妖将，受封黑山全境！”
语毕，一道暗色流光自他袖中疾射而出，悬停在霍御面前。流光散去，显出一枚形制古朴的虎符，材质似金石，正中刻着一个笔力苍劲的“玄”字。
在霍御接下此符之前，玄衡再度开口，语气不紧不慢，却不容拒绝：
“既为本将麾下的正印妖将，岂可无兵？本将再拨你一副将，精兵千名，随你一同前往封地，助你开疆拓土。”
这一安排，表面是慷慨增援，实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监视。
霍御闻言亦不为所动，抬手将那枚冰冷的虎符握入掌中。印符触及皮肤的刹那，一道暗金色的流光自其上一闪而逝，如同某种契约达成，旋即隐没不见。
他目光中未见半分波动——既受其利，便承其重。不过是一千双眼睛，他容得下。
玄衡见状，这才满意颔首：
“几位今夜便歇于府中。明日卯时，人马点齐，尔等即可出发前往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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