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霍御一行人离开后，一直静候在殿外的白蔹才无声地步入大殿。
他左手抚胸，向着玄衡的背影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才抬起眼帘，冷峻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开口问道：
“将军，当真要将黑山全境，封予此人？”
玄衡并未转身，淡淡道：
“给他又何妨。”
“可黑山……”
白蔹的话语中透出迟疑。
“黑山里有什么，”
玄衡打断他，声调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整个玄都上下，没有谁比本将更清楚。”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白蔹身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鸦瞳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抵他心底最细微的疑虑。
白蔹顿时想起了那些关于大将军出身于黑山的传言，心头蓦然一凛，自知失言，立刻请罪：
“属下僭越。”
玄衡并未追究，他的视线似乎越过了冰冷的殿墙，投向了遥远而贫瘠的西方，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或许，此人便是黑山等待的那个‘契机’。”
白蔹沉默地垂首聆听着，将所有的疑问都压回心底，未再发出一丝声响。
……
为霍御和龙煜城引路的，依旧是白蔹先前点名的那名亲卫副手。
他始终沉默，如同一道移动的影子，无声地引着三人穿过数重由重甲卫士把守的岗哨与曲折的回廊，最终停在那处霍御曾暂居过的别院门前。
他利落地行了一礼，未发一言，便如来时一般沉默地转身离去，迅速融入廊道的阴影之中。
龙煜城目送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角尽头，又凝神感知片刻，确认周遭再无旁的气息窥探，这才转身望向霍御。
妖异的月光自天穹洒落，为他英挺的眉眼镀上了一层血色的辉光。那双平日里总是明亮飞扬的眼眸此刻映着红月，盛满了清晰可见的忧虑与不解：
“师兄，我们为何非要那黑山不可？还要接下这‘妖将’的头衔和那一千个明晃晃的眼线？”
霍御侧过身，赤色月光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恍如染了血的美玉，为他镀上一丝不落凡尘的疏离。
“黑山荒僻，妖迹罕至。纵使玄衡安插一千双眼线，所能窥见的，也远不及置于他眼皮底下的万一。”
龙煜城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明白。他们如今身处异族腹地，还被那玄衡一语道破了身份，自然是离玄都和玄衡越远越好。
但他眉宇间的困惑仍未完全散去：
“我们也可以自行另寻他处。那玄衡不是亲口说了，凭身份令，我们在灵族境内是来去自由的？”
霍御自袖中取出那枚玄衡所予的虎符，冰冷的符身在赤月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这‘妖将’身份与封地，可要可不要。但有了此物，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言至于此，他目光落定在龙煜城脸上，忽然问道：
“在黑山时，你可曾感受到任何异样？”
龙煜城闻言一怔，此事他原本已彻底抛之脑后，经霍御这么一问，在五柳村时的一些见闻又被他回想了起来——那个令全村居民都分外恐惧、也让他感受到一丝莫名异样的幽魄洞。
“确实有……”
他下意识地便要开口讲述这段见闻，却见霍御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
龙煜城瞬间警醒，当即止住话头——他们眼下仍在玄衡的将军府内，隔墙有耳，绝非深谈此事之所。
霍御看了看天色，道：
“距离卯时尚有些时辰，先行歇下。”
他略作停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周遭几乎凝成实质的妖力，语气平淡，
“等到了黑山，就再也见不到如此浓郁的妖力了。”
龙煜城立刻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当即点头，不再多言，紧随霍御步入了院内。
全程被晾在一旁的混血榖龙极为识趣，一进院就非常自觉地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房间，身影一溜烟地消失其中，绝不打扰二人。
霍御与龙煜城则步入了同一间宽敞的厢房。屋内陈设极简，仅有必要的床榻与一方矮几，透着一种冰冷的整洁，仿佛从未有人长居于此。
二人默契地未发一语，也未解衣就寝。霍御拂衣坐上床榻，几乎同时，龙煜城也在他对面端坐下来。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却无须任何言语交流。随即，他们同时闭合双目，凝神内守，气息沉敛，体内功法悄然运转。
下一刻，房中原本凝滞的妖力蓦然涌动，仿佛被一双无形之手缓缓搅动、牵引，朝着两人周身汇聚而来。
霍御吸取妖力的方式极为霸道，别院方圆数里内那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的妖气如百川归海般，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无形的旋涡。
磅礴的妖力无声无息地没入他体内，其周身空气因能量的剧烈流动而微微扭曲，竟浮现出肉眼可见的能量涡流。
然而，在霍御这近乎掠夺式的吞噬之际，却有相当一部分的精纯妖力自然地分流而出，如同被主涡流带动的水波，涤荡流转，汇向他对面的龙煜城，在他身外浮起一层温润而明亮的灵光。
二人所修功法同属火系本源，此刻同室共修，非但没有互相干扰排斥，反而气息交融，道韵隐隐共鸣，形成一种奇妙的、相辅相成的互补之势。
那汇聚而来的妖力洪流在涌向霍御时炽烈狂放，如炽焰狂燃；及至流转至龙煜城处，则变得凝练而稳定，化作灼灼灵辉。
两股力量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彼此交织环绕，一吞一吐，一放一收间，竟构成一道和谐而稳定的双生循环。
房间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窗外血色月华无声流淌，透过高大的窗棂映照着二人静坐修炼的身影，在他们周身镀上一层妖异的红晕。
空中，庞大的妖力仍在持续不断地汇入此间，在别院上空形成了一道无形的能量涡流，如无声潮汐持续涌动，源源不断地滋养着这两具与这方世界格格不入、却正以惊人速度从中夺取力量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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