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葡萄架叶子沙沙响。
李长风闭着眼,却忽然开口:“听了半天了,还不出来?”
假山后窸窸窣窣,转出个人来。
是施玉烟。
她今日穿了身水绿襦裙,发间只簪了支简单的玉簪,手里提着个小食盒,面上带着笑,眼神却有些闪烁。
“路过,听见你在谈正事,不好打扰。”她走近,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我爹让厨子新做的桂花糕,说让你尝尝。”
李长风睁开一只眼,瞥了瞥那食盒,又瞥瞥她:“施相有心了。不过——”他拖长了音,嘴角勾起,“真是施相让你送的?”
施玉烟脸一热,别开视线:“不然呢?”
“不然啊……”李长风坐起身,伸手打开食盒,拈起一块糕点,打量了两眼,“我猜是某位姑娘自己做的,又不好意思说,只好搬出老爹当幌子。”
“你!”施玉烟瞪他,可那瞪眼里没什么怒意,反倒像被戳破心事似的,脸颊飞红,“爱吃不吃!”
说着转身要走。
“哎,别急啊。”李长风伸手拉住她手腕,稍一用力,她便跌坐回石凳上。
“你干什么……”施玉烟挣了挣,没挣开。
李长风松开手,却往前倾了倾身子,凑近了些,看着她微红的脸,笑道:“好久没见你了,坐下陪本公子说会儿话。对了,好久没见施相爷了,他最近还好吧?”
“好得很?”施玉烟哼了一声,语气里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奏折都让你批完了,我爹现在清闲得天天在府里养花逗鸟,倒是念叨起你来了。”
“念叨我什么?”
“说你批的折子,条理清楚,该准的准,该驳的驳,该查的查。”施玉烟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还说……这样也好,省得他一把年纪还日日熬心血。”
李长风笑了笑,没接话,只又拿了块糕点,慢慢吃着。
施玉烟看着他。阳光透过葡萄叶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明暗暗。他吃东西时有些漫不经心,可那双眼睛却清亮得很,仿佛什么都看得透。
她忽然想起父亲昨日在饭桌上说的话。
“玉烟啊,你现在可知道李长风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当时没应声,只低头扒饭。
父亲却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朝堂上那些议论,说什么女皇懒政、倚仗外臣……都是屁话。陛下若真无能,当初东境叛军压城时,是谁稳住的局面?李长风若只想揽权,当初先帝要杀他时,他为何不走?如今他无名无分,却肯日日进宫,替陛下分忧,批那些枯燥繁琐的折子——你真当他是贪那点权势?”
她当时听了,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是啊,他图什么呢?
名,他不要;利,他不缺。
如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隐形权柄,看似风光,可背后是多少人的议论、猜忌,甚至暗中的敌意?
“发什么呆?”李长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施玉烟回过神,看着他那张带着戏谑笑意的脸,忽然问:“李长风,你累不累?”
李长风一怔,随即笑开:“累什么?吃吃喝喝,逗逗姑娘,闲了批几本折子,日子快活着呢。”
“我说认真的。”施玉烟盯着他,“朝里朝外,多少双眼睛看着你。批对了,是应该的;批错了,那就是僭越干政、祸乱朝纲。陛下倚重你,可这倚重……也是把双刃剑。”
李长风脸上的笑淡了些。他靠回竹榻,望着头顶层层叠叠的葡萄叶,半晌,才懒洋洋道:“想那么多干嘛?活着不就图个痛快。陛下信我,我便帮她;谁要是找不痛快——”
他顿了顿,侧过头,冲施玉烟眨眨眼:“我就让他更不痛快。”
施玉烟被他这副无赖样逗笑了,可笑着笑着,心里又泛起些酸涩。
他总是这样,把什么都说得轻飘飘的,仿佛天大的事,在他这儿也不过一句玩笑。
可她知道的。
那些深夜还亮着灯的书房,那些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的奏折,那些前来“请教”的官员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权衡……哪一件是轻松的?
“对了,”李长风忽然想起什么,坐直身子,“过些日子,我要跟兮若成亲了,到时你得赏脸过来喝杯喜酒啊。”
施玉烟一愣:“……又成亲?”
“早就定好的事。”李长风说得自然,就像在说明日吃什么菜一样。
施玉烟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裙角,垂下眼:“……哦。”
亭子里安静了一瞬。
李长风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忽然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干嘛!”施玉烟拍开他的手,瞪他。
“吃醋了?”李长风笑。
“谁吃醋了!”施玉烟别过脸,“你爱娶谁娶谁,关我什么事!”
“是吗?”李长风凑近些,声音压低,“爱娶谁就娶谁,好啊,那我给你也排个日子?”
施玉烟浑身一僵,转过头,对上他含笑的眼。
那眼里有戏谑,可深处,却有一丝罕见的认真。
她心跳忽然乱了几拍,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长风却已退开,重新歪回榻上,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不愿意算了!”
“我!”施玉烟又羞又急,想说愿意,也来不及了。
红着脸,咬着嘴唇,瞪大眼睛看着他,以为他会来哄自己,不料他却未动。
施玉烟心里那点悸动瞬间被气恼取代。
“李长风!”她抓起石桌上的一块糕点,朝他丢过去。
李长风抬手接住,笑眯眯地塞进嘴里:“谢施姑娘赏。”
“你混蛋!”施玉烟起身,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却又停住。
回头,看着榻上那人优哉游哉的模样,忽然道:“李长风。”
“嗯?”
“你少批点折子,多歇歇,别累着了。”她说完,不等他回应,便快步走了。
……
暮色渐沉时,相府的书房里,施元恒正提着水壶,给窗台一盆兰花浇水。
施玉烟气鼓鼓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圈椅里。
施元恒抬眼看了看女儿,笑了:“怎么了?谁惹咱们大小姐生气了?”
“还能有谁!”施玉烟哼道,“那个无赖!”
施元恒放下水壶,擦了擦手,走到桌后坐下,慢悠悠道:“去见李长风了?”
“爹你怎么知道?”
“这京城里,能让你气成这样又无可奈何的,除了他还有谁?”施元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他又逗你了?”
施玉烟不吭声,算是默认。
施元恒笑了笑,摇头:“那小子啊……也就这张嘴不饶人。”
“何止嘴!”施玉烟想起白日里他那副无赖样,又恼起来,“简直、简直……”
“简直什么?”施元恒看着她。
施玉烟抿唇,说不出口。
施元恒叹道:“玉烟啊,爹问你——若李长风真是个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的正人君子,他还能是今天的李长风吗?陛下还能倚重他至此吗?”
施玉烟怔住。
“这朝堂,这天下,有时候需要的,恰恰是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施元恒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声音沉缓,“先帝在时,朝中倒是规矩森严,可结果呢?
郑公策之流把持朝政,贪墨横行,边关军备废弛,百姓苦不堪言。如今陛下登基,李长风虽无名分,却实打实地在理政、在做事。
他批的折子,爹都看过——该狠的狠,该柔的柔,该查的查,该放的放。这份决断与眼光,朝中有几人能及?”
他收回目光,看向女儿:“至于那些议论……呵,让他们说去吧。史笔如刀,可最终刻下来的,不是谁的嘴,而是谁做的事。”
施玉烟低头,手指绞着衣角。
半晌,她才小声问:“爹,你说他……图什么呢?”
施元恒沉默片刻,缓缓道:“爹也看不透他。或许……他只是觉得该这么做,便做了。名利权位,旁人视若珍宝,于他,或许还不如一顿好酒、一场酣睡来得实在。”
他顿了顿,忽然笑起来:“不过玉烟,你现在总该知道,李长风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施玉烟抬起头,看见父亲眼中了然的笑意,脸一热,嗔道:“何必爹说?!女儿也早就知道,他是人中龙凤。可那又如何?人家又要成亲了,女儿……连名都没排上!”
说罢,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样。
“哈哈哈……”施元恒笑道,“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啊。自己的幸福,自己去争取啊。爹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有你的,现在估计是逗你玩儿呢。”
“哼!”施玉烟嘟起嘴,低声道:“谁要他心里有了?本姑娘不稀罕了……”
“煮熟的鸭子,嘴硬!”施元恒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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