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唐玉宣批了一上午奏折,脖子有些酸,正仰头活动着,就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坐直身子,拿起一本折子假装认真看着。
门开了。
李长风摇着扇子走进来,见她在“忙碌”,也不打扰,自顾自走到小书案后坐下,拿起最上面一本奏折翻开。
看了两眼,他“啧”了一声。
唐玉宣抬起头:“怎么了?”
“这御史台的人是不是闲得慌,”李长风把奏折递过去,“弹劾京兆尹纵容家仆当街纵马——这等小事也值得写奏折?京兆尹自己不会处理?”
唐玉宣接过看了看,也蹙起眉:“确实小题大做。”
“可不是,”李长风又拿起一本,“还有这个,弹劾礼部侍郎周文渊收受地方官孝敬——证据呢?就凭一句‘风闻’?这要都能定罪,满朝文武没一个干净的。”
唐玉宣揉了揉眉心:“这些御史,风闻奏事是他们的职责,可也不能捕风捉影......”
“那就定个规矩,”李长风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凡弹劾奏本,必须附上人证、物证,或至少有三名以上知情者联名作保。空口白牙胡乱攀咬的,查实后反坐其罪。”
唐玉宣眼睛一亮:“这法子好。”
她当即唤来梅蕊,命将这条记下,明日发往都察院议定细则。
李长风继续看折子,不多时又挑出几本要紧的递过去。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筛选建议,一个批阅定夺,效率比唐玉宣独自处理时高了不知多少。
申时末,今日的奏折已批阅大半。
唐玉宣搁下笔,长长舒了口气,抬眼看向李长风。
他正专注地看着一本兵部关于边军换防的奏报,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敲着。
夕阳从窗棂斜照进来,给他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唐玉宣静静看着,心里那点因朝中议论而生的烦闷,不知不觉散去了。
“李长风。”她忽然开口。
“嗯?”李长风头也没抬。
“朝中有人说朕懒政,”唐玉宣语气平静,“说朕把国事都推给你。”
李长风这才抬起头,挑了挑眉:“谁说的?告诉我,我去找他聊聊。”
唐玉宣被他这副“要去打架”的架势逗笑了:“你能找谁聊?满朝文武都在议论。”
“那就让他们议论去,”李长风浑不在意,“陛下勤政与否,不是看批了多少奏折,是看天下治得如何。等过两年,四海升平、国库充盈、百姓安居,那些闲话自然就没了。”
唐玉宣看着他:“你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李长风笑了,“他们说我奸佞也好,说我恃宠而骄也罢,我少不了一块肉。倒是陛下......”
他站起身,走到御案前,双手撑在案沿,俯身看她:“陛下若是介意,臣就不来了。反正臣现在无官一身轻,整日游山玩水、逗猫遛狗,也挺快活。”
唐玉宣瞪他:“你敢!”
“那陛下就别瞎想,”李长风直起身,懒洋洋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既然用我,就别管旁人怎么说。”
唐玉宣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不过,”李长风话锋一转,“臣这么辛苦,陛下是不是该给点赏赐?”
唐玉宣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李长风凑近些,压低声音:“今晚......臣留宿宫中?”
唐玉宣脸一红,下意识看向门口——还好,宫女太监们都退在外间。
“你......”她咬着唇,“这是御书房,你说什么浑话。”
“哈哈……”李长风得意地笑。
唐玉宣被他气得笑了,抓起本奏折作势要打他:“滚去批你的折子!”
看着他那副委屈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她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嘴角却一直弯着。
……
这日午后,段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青石巷本来还算宽敞,这会儿却给堵得严严实实。
各色轿子、马车排着队,穿官服的、着便衣的,都在门房那儿递帖子,等着见里头那位“李先生”。
门房老吴擦了把汗,手里一叠名帖沉甸甸的。
如今府上这位爷,明面上削了爵、罢了官,反倒比当护国公那会儿还忙。
“吴老哥,烦请通禀一声,工部赵侍郎求见李先生。”
“户部刘主事有要事相询……”
“兵部王大人遣下官送来北境军马册,请李先生过目。”
李长风代批奏折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
反正是他在批,那不如写折子之前就先来征求他的意见,大家都省了事。免得打回整改。
而且,李长风陪在女皇身边,也最知晓她的想法。有这位爷的意见,就不必担心违逆圣意了。
老吴一边应着,一边让小子们把人往偏厅引。偏厅早已坐满,茶换了一轮又一轮,瓜子壳堆了小半碟。
众人也不急,互相寒暄着,话题总绕不开那位正在后园歇晌的李先生。
“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儿?”一位穿着五品鹭鸶补子的官员压低声音,对身旁同僚道,“奏折他批,朝政他理,可名分上……嘿,白身一个。”
同僚捻着胡须,瞥了眼厅外,见无旁人,才轻声道:“你管他白身不白身。如今这京城里,谁见了他不得矮三分?陛下倚重,朝中大事多半要他点头,这比什么官爵都实在。”
“话是这么说,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先前那官员摇头,“女人当家,到底还是得靠男人撑场面。”
“慎言!”同僚脸色微变,左右看了看,“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再说了,李先生那本事,你我能及?前天从通州报上来那个折子,要不是他看出破绽,朝廷得多拨多少冤枉钱?”
“这倒也是……”
正说着,后院方向传来一阵笑闹声。
众人侧耳,隐约能听见女子清脆的嗓音,夹杂着李长风那懒洋洋的、带着笑意的回应。
偏厅里几位官员对视一眼,皆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这位李先生,本事是大,可这风流性子,也是半点没改。
后园凉亭里,李长风正歪在竹榻上,手里捏着颗葡萄,漫不经心地听着对面工部赵侍郎说话。
赵侍郎四十出头,面皮白净,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态度恭敬得近乎拘谨。
“……李先生,下官此番前来,是为京西永济渠清淤的款项。预算原已核过,可近日连降大雨,上游泥沙淤积远超预期,若按原计划拨银,只怕工程过半便难以为继。这是详细账目与工部核算的增补清单,请您过目。”
说着,双手奉上一本厚厚的册子。
李长风没接,只抬了抬下巴:“放那儿吧。”
赵侍郎连忙将册子放在石桌上,又道:“此事下官也报去了御书房,只是陛下近日似乎……嗯,奏折积压颇多,尚未批复。工期不等人,下官只好冒昧来扰李先生清静。”
“陛下近日是忙。”李长风把葡萄丢进嘴里,嚼了两下,才慢悠悠道,“永济渠的事我知道,前几日看过工部的折子。你们报上来的增补预算,我看过了——虚高了两成。”
赵侍郎额角顿时沁出细汗:“李先生明鉴,这、这实在是……”
“别紧张。”李长风摆摆手,坐起身,随手翻开那册子,指尖在几行数字上点了点,“这儿的石料单价,比市价高了十五文;这儿的人工,多算了三百个工。还有这儿,运输损耗写得含糊,按常例,不该超出一成五,你们写了两成。”
他每说一处,赵侍郎脸色就白一分。
“回去重新核算,该减的减,该核的核。”李长风合上册子,推回去,“后天这个时辰,我要看到新账。若是合理,陛下那儿我去说,银子一分不会少你们的。若还是这般糊弄……”
他笑了笑,没往下说。
赵侍郎却听得后背发凉,连忙起身作揖:“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回去重核!绝不敢再有丝毫含糊!”
“去吧。”李长风重新歪回榻上,闭了眼,“出门时顺道跟老吴说,今儿不见客了,我歇会儿。”
“是、是……”赵侍郎捧着册子,躬身退了出去,脚步又快又轻,生怕打扰了这位爷的清净。
亭里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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