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引着我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宴厅。
厅内陈设古朴雅致,自有一股书香门第的厚重气韵。
宴席规模不大,只摆了三四桌。
座上宾客,却皆是国子监的博士学子、城内的清流名士,以及朝廷各部的一些官员。
以李文博如今文坛宗匠的地位,寻常的商贾士绅,确是难以踏入此门。
然而,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在主桌之上,我竟看到了瑞王朱琮的身影。
我心中狐疑,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文博不是正因“削藩”、“限爵”之议,与皇室宗亲闹得不可开交吗?
旋即想到,瑞王终究是皇帝的亲弟弟,身份超然。
有些事,台面上可以争得面红耳赤,但私下里的礼节和场面,尤其是李文博这等重臣的寿宴,皇室派一位重量级人物出席以示恩宠与缓和,亦是题中应有之义。
这其中有些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我一踏入,原本热闹的宴厅,骤然一静。
几乎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我。
李文博见我到来,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起身相迎:“小白来了!快,这边坐。”
他亲自引我至主桌,对着瑞王介绍道:“王爷,这位便是老夫常与你提起的,镇武司百工坊主簿,江小白。”
瑞王朱琮抬了抬眼皮,微微颔首:“见过。”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自然记得他。
当初在青州,他与秦权亲至无敌门,欲强征沐雨,被二师兄一句话吓得屁滚尿里。
我依礼数,拱手见礼,“下官江小白,见过瑞王殿下。”
瑞王并未再多言,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姿态摆得十足。
李文博又笑着为我引荐了席间其他几位官员,多是礼部、工部的侍郎、郎中。
他们也都客气地回礼,只是那笑容背后,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戒心。
相比之下,倒是旁边几桌的若干学子,看我的眼神就直白得多,脸上不免带着几分轻视。
他们或许读过几本圣贤书,便自以为掌握了世间真理。
我甚至能听到有人压低声音的嘀咕:
“哼,一介酷吏,也配登李公之堂……”
“杀气太重,坏了此间风雅。”
“……”
我面色平静,仿佛充耳不闻。
我没有跟他们计较。
对于这些只知死读圣贤书,却不知人间疾苦的年轻学子,他们不懂我走过的路。
他们的世界非黑即白,而我的世界,早已是一片混沌的灰。
我在李文博身旁坐下,宴席重新恢复了表面的热闹。
众人觥筹交错,言谈间引经据典,多是诗词歌赋、经义文章。
我坐在其间,插不上话,也确实与他们谈论的话题有些格格不入。
但碍于李文博的面子,我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端起酒杯示意,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话题不知怎的,从风花雪月,转到了“何为治国之本”上。
就在这时,一名坐在下首的年轻学子,显然多饮了几杯,仗着酒意,忽然站起身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径直来到我面前。“在下国子监生徒周文渊。”
周文渊略一停顿,道:“久闻江主簿于蜀州、凉州,雷厉风行,诛邪除恶,战功赫赫。然学生有一事不明,敢问江主簿,圣人云‘导之以德,齐之以礼’,而主簿行事,似乎更重律法刑名。莫非在主簿心中,律法之威,更胜仁义教化乎?”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所有目光,都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说是请教,实则挑衅,刁难之意十足。
满口的之乎者也,更是听得我心生厌恶。
我并未动怒,反而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方才抬眼,平静地看着他:
“这位兄台,可是认为江某是只知杀人的莽夫?”
周文渊挺直了腰板,试图强化自己的论调:“学生不敢妄断主簿为人。然,纵观史册,秦以法家强兵富国,然二世而亡,岂非因严刑峻法,失却人心?圣人之道,方是长治久安之基。主簿推崇律法,岂非近乎本末倒置?”
他这番话,引得席间不少学子暗暗点头,显然说中了他们心中所想。
“周兄饱读诗书,引经据典,江某佩服。”
我语气依旧平静,“然而,周兄可知,你我脚下这座京城,乃至这万里江山,靠何维系?”
我环顾众人,最后定格在周文渊脸上,一字一句道:“天道大阵,便是帝国最大的法。”
“此阵运转,征收天下武者真气,犹如国家征收粮赋。粮赋用于养官、强兵、治河、赈灾。而真气,便是维系这大阵、守护这社稷的‘粮食’。”
我缓缓站起身,虽未运功,却自有一股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气势弥散开来,压得那周文渊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江某所为,无论于蜀州剿灭九幽,还是于凉州瓦解无道,不过是在此法的框架之内,清除蠹虫,确保真气税赋,每一缕都能汇入大阵,涓滴归公。”
我抬高声音道:“这些真气,用于边防,可铸利剑坚甲,令蛮族不敢南下牧马!用于赈灾,可驱动阵法,疏浚河道,活民无数!最终,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永固安康!”
“敢问周兄……”
我逼近一步,注视着他:“若边关烽火连天,将士却因真气匮乏而饥寒交迫;若江河泛滥,万民流离失所,亟待真气驱动阵法拯救……彼时,你是愿意听我在这里与你空谈仁义教化,还是希望有我这样的人,去清除那些侵吞真气、动摇国本的蛀虫?”
“律法与教化,如同人之双腿,车之两轮,缺一不可!江某所做,不过是确保这帝国赖以站立的‘法’之腿,不会因蛀虫啃噬而折断!”
周文渊脸色煞白,嘴唇嚅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满座宾客,包括那些原本带着轻视的学子,也都陷入了沉思。
瑞王朱琮把玩着酒杯,笑道:“都道江小白是镇武司能臣,没想到辨才也如此犀利!”
李文博适时地抚掌大笑,“妙!妙极!好一个‘双腿并行’!此言振聋发聩,尔等可听明白了?治大国如履薄冰,既要仰望星空,更需脚踏实地!小白此言,方是真正的经世致用之学!当浮一大白!”
众人齐齐饮下一杯。
经此一辩,众人看向我的目光也都有所改变。
后半段宴席,虽仍少有主动攀谈者,但举杯致意时,神色间已多了几分郑重。
……
待宴席结束,众人渐散,李文博亲自将我引至他的书房。
“小子,今日这番对答,老夫很满意。”
他捋着胡须,“也好让他们那些只知死读书、不通世务的家伙们听听,什么叫于国有利,方为真学问!”
我苦笑道:“酒后胡言乱语罢了,若有失当之处,还望海涵。”
李文博嗤笑一声,显然看穿了我的托词,摆摆手道:“行了,在老夫面前就别来这套虚的了。你江小白若是几杯酒就能放倒胡言的性子,也活不到今天,更走不到老夫这书房里来。”
他收敛了笑容,直视着我:“说罢,今日前来,恐怕不单单是为了给老夫贺寿,在宴席上逞一番口舌之快吧?”
我放下茶盏,神色肃然:“是。晚辈今日来,其实有事请教先生。”
“是关于……十八年前,我父亲,江明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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