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将至，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笼罩着神都。然而，城外的各大集结点灯火通明，人声虽被刻意压低，却汇聚成一种低沉的、仿佛大地脉动般的嗡鸣，预示着亿万生灵即将启程的磅礴力量。城内，相较于城外的喧嚣，则笼罩在一种高度紧张、精密运转的寂静之中。
帝国的心脏——皇城深处的“天机阁”地下核心层，此刻更是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这里没有窗，唯有无数镶嵌在墙壁和穹顶上的阵法节点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映照着占据整整三层空间的、错综复杂的巨型立体光幕。光幕上，瀑布般流淌着无穷无尽的数据流：各集结点实时人数、传送阵负荷、运输载具状态、物资调配清单、能量储备读数、乃至通过特殊法器监测到的、遥远星海边境的能量波动预警……
这里是飞升计划最终的后勤与调度中枢。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醒神丹药气味，以及长时间神念高度集中后特有的、淡淡的灵魂灼烧感。数百名从各部抽调的精干官吏、阵法师、算师，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在自己的岗位上无声而高效地运转着，他们眼中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却无人停下。偶尔有简短的、压抑着急促的汇报声响起，随即被更快的指令和敲击传讯法器的声音淹没。
在这片数据海洋的中心控制台上，宰相李铁如同定海神针般端坐着。他面前的桌案上堆满了最后确认的玉简和图表，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眼袋深重，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面前最重要的几块光幕。
他左手边，是户部尚书及几位侍郎，正带着各自的团队，进行着飞升前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资源清点确认。
“报！‘启明’号全船仓储最终核查完毕！”一名户部郎中声音沙哑却清晰地汇报道，他手中玉简与中央光幕的一块区域同步亮起复杂的数据，“甲字区，战略储备库：极品灵石五百万元，上品灵石五千万枚，各类精炼灵矿、稀有金属总计三万吨，均已封装入空间稳定箱。各类成品疗伤、恢复、破境丹药，按帝级、元婴、金丹及以下分级储备，总量可供千万人级别中等强度战争消耗三年……”
“乙字区，民生基础库：经特殊处理、可长期保存的‘压缩灵谷’、‘辟海晶盐’、‘百味丹膏’等基础生存物资，按最低生存标准计算，足以支撑一亿人口五年所需。净水循环核心、空气再生阵列备用模块、基础建材预制件……清单已复核，无短缺。”
“丙字区，生态种子库：涵盖青阳界现存可采集到的、八成以上灵植作物种子、灵兽（未开智）胚胎及遗传物质样本、微生物菌种……共计一百三十七万九千四百五十二类，全部以‘时空凝滞’阵法封存，状态稳定。”
“丁字区，技术传承库：天工、阵法、符箓、炼丹、炼器等各流派基础至核心典籍拓印本、关键工艺流程图解、标准法阵模型、历代匠宗心得笔记……共计玉简八百九十余万卷，纸质典籍三千四百余万册，均已进行多重备份与加固处理。”
“戊字区，‘文明火种库’……准备最终封存。”
听到“文明火种库”，李铁微微抬了抬眼皮，声音干涩道：“念。”
那郎中深吸一口气，语速放缓，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肃穆：“‘火种库’最终封存清单确认如下——”
“一、山河社稷类：九州五岳之核心山脉微缩灵脉模型、四渎八流之源水文脉络图谱、帝国全疆域微缩沙盘（附历代变迁记录）、七十二处着名洞天福地空间坐标及灵气特征烙印。”
“二、文史传承类：自先民记事起至本朝所有官方修订史书、各地地方志、重要家族谱牒、历代文豪宗师诗文典籍原本或最高精度拓本、诸子百家经典及注释、音律曲谱、书画名作摹本……共计专库三百六十间。”
“三、种族血脉与技艺类：除鲛人、蛮族、沙民等主要异族已随族迁移外，留存其血脉本源气息样本、独特天赋能力激发符文记录、语言文字全套体系资料。另，收录帝国境内三千七百余种中小族群、隐世传承的独有技艺、习俗、信仰核心记录。”
“四、英魂遗泽类：除《战魂录》本体承载外，另封存部分影响力巨大、事迹特别之英烈的贴身遗物、武器残片影像及生平详录，以作实物追念。”
“五、特殊样本类：包括但不限于——‘祖神显化’时残留的法则光屑、‘归寂之风’毒素原始样本（极度危险，多重封印）、星海异兽残骸组织、以及……自陛下体内剥离出的部分已净化之‘诅咒残留物’，以供未来研究。”
“……以上所有‘火种’物资，均已采用最高规格的‘混沌晶棺’进行时空封存，并施加陛下亲自烙印的帝道封印及《战魂录》英魂守护印记。预计可在极端环境下，维持信息完整性超过十个纪元。”郎中汇报完毕，静静等待。
李铁缓缓点头，脸上并无喜色，只有沉重的压力。这些数字背后，是帝国数千乃至上万年积累的精华，是青阳文明的全部家底，更是未来在新世界重建的基石。不容有丝毫闪失。
他转向右手边，那里是以天工部尚书和神机院院正为首的工程技术团队。
“工部，界域船最终状态？”
天工部尚书立刻回应，语速极快：“‘启明’号船体自检完成度百分之百，所有关键系统复检无异常。核心动力炉‘不周山’预热至百分之八十待机状态，随时可全功率启动。外层‘周天星斗大阵’与内层‘九宫归元阵’已全功率展开，进入预防御模式。生态循环系统自检通过，已注入基础启动介质。各舱室压力、温度、灵气浓度调节完毕。所有乘员舱引导标识、应急通道、物资分发点已最终确认并亮起。”
“神机院，仙台与通道连接？”
神机院院正接口，语气带着技术官员特有的精确：“仙台‘乾坤定锚大阵’输出稳定，与已稳固的仙界坐标通道连接强度，经三千六百次模拟冲刷测试，韧性评级为‘甲上’。与界域船‘周天星引阵’的同步率，在过去三个时辰内维持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七的峰值，波动极小。所有备用稳定器、应急空间锚已就位，充能完毕。通道入口空间褶皱已进行最后抚平处理，预计跃迁初始阶段颠簸将低于预期值百分之十五。”
李铁的目光又投向另一块显示着复杂能量流动图谱的光幕，那里是风闻司与阵法师协会联合监控的、关于神都及周边区域灵脉与阵法网络的实时状态。代表“归寂之风”污染扩散的墨绿色区域，在清源山脉被王虎猛烈打击后曾一度收缩，但此刻，却如同拥有生命般，开始向着几个关键的、未被完全清除的深层灵脉节点和……神都地下核心灵力枢纽的方向，重新蔓延、渗透，速度虽然缓慢，却坚定不移，且监控参数正不断逼近危险阈值。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但没有在这公开场合提及此事，只是对负责此块的风闻司副指挥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示意继续严密监控。
“灵脉能源补给线？”李铁问向负责此事的工部侍郎。
“所有非必要灵脉支流已暂时截断，能量全力供给‘启明’号核心动力炉及仙台主阵。”侍郎快速回答，“帝国现有储备灵晶及地脉抽吸阵法，可确保在飞升启动及初期加速阶段，能源供应达到理论需求值的百分之一百二十。后续持续航行所需能源，将依赖船载储备及沿途可能收集的星海游离能量，相关转化法阵已调试至最优。”
李铁听着一项项汇报，大脑飞速运转，将海量信息整合、判断。物资、船只、通道、能源……所有技术环节，似乎都已达到了人力所能及的极限准备状态。数字是冰冷的，但背后是无数人呕心沥血的成果。
“人员登船进度？”他最后问向户部负责统计的另一名官员。
“截止丑时末刻，全界七百三十二处主要集结点，已完成登船或抵达最终登船平台的人口，约占预计总登船人口的百分之六十八。剩余人口正在最后一批传送或地面行进中，预计在寅时三刻前，完成度可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剩余部分多为极偏远地区或特殊情况，已派出快速接引小队，力争全员登船。”官员看着数据，补充道，“各区域维持秩序伤亡报告……轻微，整体可控。”
九成五……这已是奇迹般的数字。李铁心中暗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规模的迁徙集结，没有发生大规模踩踏、暴乱或物资哄抢，除了长期的预案和帝国尚存的执行力，更重要的，或许是帝尊斩圣凯旋带来的那股无形的、凝聚人心的力量，以及……对生存最本能的渴望。
“传令各集结点，加快最后登船节奏，但务必维持秩序！寅时三刻，准时关闭所有次级登船通道，‘启明’号主入口保持开启至最后一刻！”李铁沉声下令。
“是！”
命令迅速传开。
李铁靠在椅背上，闭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还有不到两个时辰。所有的清单都已核对，所有的系统都已确认，所有的预案都已就位。
然而，他心头的巨石并未落下。
清单之外的呢？
那些无法量化的东西：亿万子民离乡背井的悲怆与迷茫，对未知前路的恐惧，漫长航行中可能出现的心理问题……还有，那潜伏在灵脉深处、如同毒蛇般随时可能爆发的“归寂之风”，以及星海之外，那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此刻恐怕已在酝酿最终一击的万族舰队……
飞升，从来不是简单的物资搬运和技术实现。这是一场文明的豪赌，赌的是气运，是人心，是那一线缥缈的生机。
他睁开眼，看向控制台中央，那里有一个被特殊阵法保护着的、古朴的青铜匣子。匣子并未打开，但李铁知道里面是什么——是林浩昏迷前，以最后神念交代，必须在最终起飞前，由他与姚若曦共同确认启用的几件“非清单内”特殊物品。其中一件，据说与《战魂录》最深层的某种隐秘机制有关，连混沌麒麟都语焉不详。
那或许是最后的底牌，也或许是更大的变数。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铁身侧，低语道：“李相，娘娘传话，陛下已短暂苏醒，请您与王将军速往养心殿，做最后事宜的呈报与确认。”
李铁精神猛地一振，霍然起身。
最后的时刻，终于要由帝尊亲自掌舵了。
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间充满了数据流光与紧张气息的控制中枢，目光在那些疲惫却依然坚守的同僚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袍服，对左右副手交代几句，便与匆匆赶来的王虎一起，快步离开了天机阁，朝着养心殿的方向疾行而去。
身后，庞大的数据洪流依旧在奔涌，精确地计算着文明的重量与未来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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