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凄厉的警报与天机阁传来的紧急通讯，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冲散了殿内刚刚因帝尊苏醒而升起的一丝暖意。
林浩靠坐在榻上的身躯骤然绷紧，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但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他抬起手，止住了王虎即将冲口而出的怒骂和李铁瞬间铁青的脸色。
“慌什么。”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仿佛能抚平惊涛，“该来的，总会来。不过是把最后的‘送行礼’，提前送到了门口。”
他目光转向姚若曦捧着的那个古朴青铜匣子，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变得无比坚定：“此物，暂且不动。还不到时候。” 他看向李铁和王虎，“天机阁与地下灵枢的情况，朕已知晓。李相，王虎，按‘癸字’最高紧急预案执行，你二人分头处置：李相坐镇天机阁，统筹全局，不惜代价，延缓污染扩散，确保飞升核心系统不受直接影响；王虎，持朕虎符，调动‘影卫’与‘镇龙司’全部力量，配合神机院，锁定并清理灵枢污染源，能清除多少是多少，以控制为主，为飞升争取最后时间！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彻底解决它，而是——**拖住它**！”
“癸字”预案，乃是针对内部核心要害突遭毁灭性打击、且无法短期内根除的最极端情况预案，核心就是一个“拖”字诀，以空间换时间，以部分牺牲保全局。
“臣（末将）领旨！”李铁与王虎深知此刻每一息都关乎存亡，压下心中惊怒，重重一揖，转身便以最快速度冲出殿外，身形瞬间消失在黎明前的微光中。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林浩粗重的呼吸声和姚若曦压抑的担忧。
“浩哥哥，你的身体……”姚若曦上前，想要扶他。
林浩却微微摇头，自己撑着床沿，缓缓站起了身。他身形依旧不稳，需要扶着姚若曦的手臂，但脊梁却挺得笔直。他望向窗外，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距离寅时三刻，仅剩最后一个多时辰。
“朕的身体，撑得住这最后一程。”他缓缓道，目光投向皇宫深处，“有些事，必须在走之前做完。若曦，更衣，备仪仗。朕要去……太庙。”
姚若曦美眸一颤，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辞庙！祭天！这是帝王离都、尤其是可能永别故土时，必须完成的最后仪式，是对列祖列宗与这片天地的正式告别，亦是凝聚最后人心、昭告决绝之志的庄严之举。
“可是，警报刚起，外面……”姚若曦担忧地看向警报传来的方向。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去。”林浩的眼神深邃如渊，“让子民看到，让天地看到，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也看到——纵有万般艰险，我青阳帝尊，尚未失仪，我青阳君臣，尚未失志！这最后的礼数，不能省，这最后的告别，必须庄重！”
姚若曦不再多言，重重点头，立刻传令。
***
寅时初刻，天色将明未明。
沉寂了一夜的皇宫中轴御道，再次被庄严肃穆的气氛笼罩。只是这一次，少了往日的繁华与威仪，多了几分悲壮与决绝。
长长的仪仗从养心殿前缓缓延伸而出，规模远比平日简朴，却依旧保持着帝王的规制。玄甲禁军手持龙旗凤帜，沉默开道。内侍手持宫灯，照亮前路。礼官捧着祭祀所用的玉帛、牺牲（已简化为象征性的玉雕和谷帛）。林浩身着最为庄重的十二章纹玄色祭服，头戴平天冠，在姚若曦（同样着皇后祭服）的搀扶下，一步步登上御辇。他的脸色在宫灯映照下更显苍白，但步伐沉稳，目光如炬。
没有喧哗，没有奏乐，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轻响，回荡在空旷的宫殿群之间，显得格外沉重。
队伍的目的地，是位于皇宫东南角、青阳界历代帝皇灵位安奉之地——太庙。
太庙建筑巍峨古朴，历经风雨，此刻在晨曦微光和宫灯光芒的交织下，显得格外肃穆苍凉。庙门洞开，里面长明灯的光芒摇曳不定，仿佛感应到了这特殊时刻的到来。
林浩在姚若曦的搀扶下走下御辇，拒绝了内侍的搀扶，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踏上那漫长的、通往正殿的汉白玉台阶。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数千年的历史重负。姚若曦率文武重臣、皇室成员（仅余数位年幼或年迈者）紧随其后，在台阶下肃立。
终于，林浩踏入正殿。
殿内香烟缭绕，无数牌位按照昭穆次序，静静矗立在高高的神龛之上，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最后一位将要带领族群离去的子孙。
正中最上方，是青阳界开界太祖的灵位。
林浩在巨大的青铜香鼎前停下，早有礼官奉上点燃的、粗如儿臂的特制龙涎香。他接过，双手高举过顶，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缓缓跪下。
这一跪，牵动内伤，让他身躯微颤，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咬牙挺住，将香稳稳插入鼎中。
随即，他俯身，行三跪九叩之大礼。每一个动作都标准而缓慢，带着无比的虔诚与沉重。
礼毕，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依旧跪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抬起头，望向那层层叠叠的牌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在空旷寂静的大殿内清晰回荡：
“不肖子孙林浩，谨告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自太祖开疆，定鼎青阳，历四千九百余载，二十八帝承前启后，方有今日之疆土，之文明，之亿兆生民。子孙无德，承继大统，未敢一日或忘祖宗创业之艰，守成之难。”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与愧疚：“然，今星海强虏压境，邪毒暗侵腹心，山河破碎在即，文明倾覆悬于一线。子孙力薄，血战经年，未能拒敌于界外，护疆土周全，致令祖宗基业，将毁于一旦……此，浩之罪也！”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唯有香烟笔直上升。下方肃立的姚若曦等人，无不眼眶发热，鼻尖酸楚。
“然，强敌欲绝我苗裔，亡我种族。”林浩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不屈的铮鸣，“祖宗披荆斩棘，非为让子孙引颈就戮！文明薪火相传，岂能断于我辈之手？！”
他再次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故，子孙斗胆，行非常之事，举界飞升，远赴未知，以求存续！此非弃祖宗之地，乃承祖宗开拓之志！非忘祖宗之恩，乃为后世留祖宗之血！”
“今日辞庙，心实悲怆。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归故土，复祭于斯。然，子孙在此立誓——”
他直起身，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扫过每一块牌位，声音斩钉截铁，如同誓言镌刻在时空之中：
“纵漂流星海，纵身死道消，青阳之名不灭！列祖列宗之志不忘！文明之火不息！他日若得新土，必重建太庙，香火永续，令后世子孙，永铭此界，永念先人！”
“伏惟尚飨！”
最后三字吐出，仿佛抽空了他大半力气，身形又是一晃。但他强撑着，再次重重叩首。
殿内，姚若曦及所有人，早已泪流满面，齐齐跪倒，向着祖宗牌位，同声泣告：“列祖列宗在上，佑我青阳，渡此大劫，传承不绝！”
香火袅袅，仿佛真的得到了某种回应，那长明灯的火焰，猛地向上窜起一尺，光芒大盛，将整个大殿映照得一片通明。
林浩在姚若曦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无数牌位，毅然转身，走出了太庙。
天色，已然微明。
队伍没有停留，径直转向皇宫正南，通往中央广场与飞升仙台的方向。
当林浩的御辇抵达广场边缘时，这里已是另一番景象。仙台光芒万丈，界域船“启明”号巍峨的阴影投落，而广场及周边所有空地，已然被黑压压的人群所覆盖！那是神都最后一批尚未登船的民众、各级官吏、戍守将士的代表，以及从附近集结点紧急调集前来观礼、以壮行色的部分民众。人数以百万计，却井然有序，肃穆无声。
看到帝尊仪仗出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而来，充满了激动、期盼、悲伤与决绝。
林浩再次拒绝搀扶，独自走上临时搭建的、位于仙台正前方的九层祭天台。姚若曦率重臣、皇室于台下肃立。
祭天台最高处，早已设好祭案，上陈苍璧、黄琮、牺牲（玉雕）、五谷、丝帛等祭品，更有一尊巨大的、铭刻着日月星辰、山川社稷图案的青铜鼎。
辰时将至，天光放亮。
“吉时到——祭天——！”
礼部尚书亲自担任赞礼，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借助阵法，传遍整个广场，乃至神都上空。
钟磬齐鸣，庄重古老的祭祀乐声响起。
林浩立于祭案前，展开早已备好的、以他帝血亲书的祭天青词。他没有立即宣读，而是先仰首望天。
此刻，天空并非纯粹的晨曦之色，仙台的混沌光漩与界域船的灵光将天空渲染得光怪陆离，更远处，隐隐有压抑的雷声与不祥的能量波动传来——那是边境的激战与地下灵枢污染扩散的余波。
但林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一切，望向了那冥冥之中、至高无上的“天”。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再仅仅依靠肉身，而是引动了体内残存的帝道之力，混合着《战魂录》的英魂意志与下方百万人的信念，化作恢弘磅礴的天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青阳帝尊林浩，谨率举界臣民，昭告于天！”
“我青阳之民，生于斯，长于斯，敬天法祖，勤耕善织，修德明礼，数千载未曾有大恶于天地！然天降灾殃，外侮内邪并至，山河将倾，生灵涂炭！”
“今，为存续族类，传承文明，不得已举界远徙，别离故土。此非悖天逆道，实乃绝境求生！”
“伏请皇天后土，明鉴此心！此去，必持善念，循正道，于新土重建家园，不堕青阳之风骨，不泯向善之本心！”
“更祈求上苍，佑我航程，庇我子民，平息星海风波，指引新生之途！若得存续，必于新土再立祭坛，岁岁祭祀，以报天恩！”
“若林浩德行有亏，愿一身承担所有劫难！只求——苍天，留一线生机予我青阳万民！”
话音落下，林浩将手中青词置于祭案之上，取过礼官奉上的玉刀，划破指尖，一滴蕴含着紫金色光泽的帝血滴入那巨大的青铜鼎中。
“嗡——！”
仿佛真的引动了什么，那青铜鼎骤然发出低沉的共鸣，鼎身上的日月星辰图案微微发亮。几乎同时，仙台的混沌光漩旋转速度似乎又加快了一丝，与这祭祀的韵律隐隐相合。
“跪——送——！”
赞礼再唱。
林浩率先，对着苍天，深深拜下。
台下，姚若曦、文武百官、百万民众，齐刷刷跪倒，黑压压一片，如同起伏的麦浪。无声的祈祷与告别，汇聚成无形的洪流，冲天而起！
这一刻，他们真正与这片养育了祖祖辈辈的天地，做最后的、庄重的告别。离愁、悲壮、不甘、期盼……种种复杂情绪，在这古老的仪式中得到了宣泄与升华。
仪式完成，林浩缓缓起身，最后望了一眼这片熟悉的天空与大地，眼神中再无丝毫犹豫与彷徨，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转身，面向那光芒万丈的仙台与巍峨的界域船，用尽此刻全部的力量，声音如同出鞘的帝剑，斩断所有留恋：
“众卿，众民——”
“随朕——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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