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古槐树据说有三百岁了。
树干需三人合抱,树冠如云,枝叶在秋日阳光下泛着金绿交织的光。
树下有石桌石凳,常有老人在这里下棋,
今日却被清场了——陈晓提前半小时到,只说是“有领导来调研”,老人们便默契地散了,留下半局未了的棋。
陆则川独自走来时,乾哲霄已经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两个粗陶茶碗,正从保温壶里倒茶。
“坐。”乾哲霄没抬头,声音平静。
陆则川在他对面坐下。
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香气却清冽。
两人沉默地喝了几口,古槐的阴影在石桌上缓缓移动。
“则川,你瞧,这树啊,长在这里,几百年间,见过太多事了。”乾哲霄终于开口,手指轻抚粗糙的树皮,
“嗯!
“清朝的商队,民国的兵匪,建国时的红旗,改革开放的推土机……”
“它都看着了!”
“哈哈,是啊!不过嘛!”
“也差点被砍了。”陆则川接话,“上世纪,九十年代扩建道路,规划线正好从这儿过。”
“听说是老居民联名保下来的?”
“嗯。”陆则川点头,“有人说它风水好,有人说它陪着几代人长大。还有人说……”他顿了顿,“没了这棵树,这片儿就没了魂。”
乾哲霄微微点头,目光投向树后那片老街区。低矮的平房,杂乱的电线,晾晒的衣物在风中飘荡,却也有炊烟升起,有孩子的笑声传来。
“哲霄来的这阵子,你把这地方走透了吧。”陆则川吹开茶面的浮叶,说道。
乾哲霄没有立刻回答。他向后靠了靠,目光掠过古槐苍劲的枝干,投向更远处那片新旧交杂的城廓。
半晌,他才收回视线,将粗陶茶碗轻轻搁在石桌上。
“嗯!走了走。”他声音平缓,像在陈述一个既成的事实,
“老矿区的棚屋,新城亮堂的玻璃楼,挤挤挨挨的城中村,还有车开进去要颠簸半天的山坳乡镇……都看了看。”
他顿了顿,仿佛那些景象正在他眼前一一重演。
“看多了,便觉此地之人,困于‘时’之一字。”
乾哲霄的语速缓了下来,像在触碰一个古老的命题。
他端起茶碗,却不喝,只是看着碗中微微晃动的清亮茶汤。
“并非困于某一刻——而是同时困于三种境地,进退失据。
“于过去,有儒门所谓的‘因循’,那是几代人安身立命的根基与伦常,抛不下,却也回不去。于当下,又如道家所见之‘无常’,营营所求的安稳与拥有,似流沙过指,越是用力,越无从把握。”
他稍作停顿,让古槐叶间的风声填补言语的空白。
“至于将来,则两难矣。儒家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进取,道家讲‘知止不殆’的顺应。可路在雾中,进不知方向,退无所依傍。”
“于是许多人便在这三者的牵扯中,悬在了半途——既负着过去的重量,又承着当下的迷茫,还望着那看不清的去处。像一棵树,根扎在旧土里,枝叶却不知该往哪片天空生长。”
他的话音落下,与茶碗轻触石桌的微响合在一处,简单,却仿佛道尽了这片土地深处的某种症结。
陆则川抬起眼,等他往下说。
“过去的,像老矿区墙上那些褪了色的标语,井口锈死的绞车,回不去了,可魂还拴在那儿,一扯就疼。现在的呢,”乾哲霄的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石桌粗糙的边缘,“手里攥着的东西,房贷、账单、孩子明年的学费,看得见,却像沙子,攥得越紧,流得越快。至于将来……”
他轻轻摇头,嘴角有一丝极淡的、近乎叹息的纹路。
“雾太重,路标看不清。都知道老路走到头了,新路在哪儿?脚下是实的还是虚的?迈出那一步,会不会跌下去?没人能给个准话。所以好多人就那么在原地站着,看着,等着。过去是背影,现在是一团乱麻,未来……是一团雾。”
他最后说道:“三个时间,都成了包袱。背着累,放下怕。”
陆则川等着他说下去。
“那个老矿工,七十四岁了,每天还去已经关闭的矿坑边坐着。他说听不见机械声,心里空。儿子在深圳给他买了房子,他不去,说‘那儿没地气’。”
“新城里的年轻夫妻,贷款买了八十平的公寓,每月还贷占收入一半。妻子怀孕了,却不敢要,说‘算过账,养不起’。”
“城中村开早餐店的老夫妇,店面要拆迁了,补偿款不够在新城租铺面。他们说,做了三十年早餐,这条街的人都认识,搬走了,手艺也就没了。”
乾哲霄的声音很平,像在叙述风景,但每个字都有重量。
“你呢?”他看向陆则川,“你看到的是什么?”
陆则川沉默片刻:
“我看到的是数字。四百二十万产业工人需要转型,城镇化率要从58%提升到65%,冬季供暖缺口三千万吨标准煤,空气质量达标天数要增加十五天……”
“还有呢?”
“还有……”陆则川望向老街深处,
“还有李大妈想要楼下的路灯修一修,晚上接孙子放学不摔跤。王师傅希望医保报销比例再高一点,他老伴的透析实在负担不起了。赵家的孩子考上了省外大学,全家高兴,但也发愁学费……”
他收回目光:“我既得看整片森林,也得看每一棵树。”
乾哲霄给他续上茶:
“那你打算怎么办?树要长大,森林要繁茂,可阳光和养分就那么多。”
“这就是最难的地方。”陆则川苦笑,“都说要‘统筹兼顾’,可资源有限,时间紧迫。保了供暖,环保指标就可能完不成;投了新兴产业,传统产业的工人就可能下岗;建了新城,老城就可能被遗忘。”
“所以你在找那个平衡点?”
“不只是在找平衡点。”陆则川身体前倾,
“我在想,能不能有一种发展,不是拆东墙补西墙,而是创造新的价值,让东墙西墙都更牢固?”
乾哲霄眼神微动:“比如?”
“比如老矿区改造。”陆则川从包里拿出一份草图,
“不光是复垦绿化,我们想利用废弃矿坑建抽水蓄能电站——上面光伏发电,下面蓄能调峰,既解决新能源消纳问题,又能创造新的就业。老矿工可以转型做电站运维,他们的经验用得上。”
“钱从哪里来?”
“引入社会资本,政府给政策。我们已经和几家能源企业谈过,有初步意向。”陆则川又拿出一份文件,“还有城中村改造,不是简单拆了建高楼,而是保留街巷肌理,做微更新。外观整治,内部现代化,同时培育特色业态——那家早餐店,可以做成老字号,政府提供小额贷款和品牌扶持。”
乾哲霄认真看着那些图纸和方案,良久,才说:
“听起来很好。但有两个问题。”
“你说。”
“第一,时间。光伏电站从建设到投产至少两年,城中村改造周期更长。而老百姓的困难是眼前的,这个冬天怎么过?孩子的学费下个月就要交。”
“第二,人心。”乾哲霄指向老街,
“你让王师傅从矿工变成电站运维,他愿意学吗?他学得会吗?你让早餐店做成老字号,老夫妇懂品牌经营吗?他们敢贷款吗?”
陆则川沉默了。茶已经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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