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皇权能吃吗？暖阁婴啼暗香来
檐角的桂香还在绕梁，淅川抱着锦缎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回廊尽头，暖阁里的凝滞气息便被一声极轻的喟叹揉开了。
林阿夏扶着腰，缓缓坐到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雕花扶手。方才陪着柴宗训议事时，她强撑着没露半分倦意，此刻人一放松，小腹处那点若有若无的坠坠感便涌了上来。她垂眸看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嘴角忍不住漾起一抹柔软的笑意——这宫里的风风雨雨再烈，总还有新的小生命，揣着满腔的暖意，来赴这场人间的约。
柴宗训转身时，恰好撞见她眼底的温柔。他搁下手里的密信，大步走过去，自然而然地蹲下身，将手掌贴在她的腰腹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锦缎传进去，熨帖得人舒服地眯起了眼。
“累了？”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方才就该让你回寝殿歇着，偏要陪着我耗着。”
林阿夏摇摇头，伸手揽住他的脖颈，鼻尖蹭过他衣襟上的龙涎香：“你心里装着事，我陪着你，好歹能分些烦忧。”
柴宗训失笑，低头在她额角印下一个吻。指尖划过她鬓边散落的碎发，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角时，心头忽然一动。这些日子她总贪睡，晨起时还会悄悄捂着心口犯恶心，再加上此刻这副娇慵的模样，一个念头猛地窜进他的脑海里，惊得他呼吸都顿了顿。
“阿夏，你……”他刚要开口，暖阁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奶声奶气的哼唧声。
两人同时抬眼，就见淅川去而复返，怀里的锦缎已经不见了，小短腿迈得飞快，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内侍。小家伙像是忘了自己方才要去送锦缎的事，径直跑到软榻边，扒着林阿夏的膝盖，仰着圆乎乎的小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
方才在御书房里，他听着父皇和母后说什么“盐铁司”“粮草”，那些字眼都太晦涩，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记住了父皇皱着眉说的那句“这万里江山，这皇权帝位，从不是用来欺压人的”。
“母后，”淅川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拽了拽林阿夏的衣袖，声音软糯得像化开的桂花糖，“父皇说的‘皇权’，是什么呀？”
林阿夏正被柴宗训那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闻言便低头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着反问：“淅川觉得，皇权是什么？”
淅川歪着脑袋想了想，小眉头皱成了一团。他想起先生教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想起御膳房昨天做的桂花糕，小嘴巴动了动，忽然眼睛一亮，脆生生地问道：“皇权能吃吗？是不是像桂花糕一样，甜甜的？”
这话一出，暖阁里的凝重瞬间烟消云散。
柴宗训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低笑出声，笑声震得胸腔微微发颤。他伸手将淅川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指尖点了点他的小鼻尖：“你这孩子，满脑子就想着吃。”
淅川不服气地撅起嘴，小手拍着柴宗训的肩膀：“父皇骗人！先生说，好东西都是能吃的！桂花能吃，糖能吃，父皇给我的小糕点也能吃！皇权要是好东西，肯定也能吃！”
林阿夏靠在软榻上，看着父子俩逗趣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小腹处又是一阵轻轻的悸动，她下意识地按住那里，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柴宗训抱着淅川，目光落在林阿夏的手上，心头的那个念头愈发清晰。他放缓了语气，故意逗淅川：“那父皇问你，要是皇权能吃，你想分给谁吃？”
“分给母后！”淅川想都没想，小手一指林阿夏，“母后最近总犯困，吃了甜甜的皇权，肯定就不困了！”
“还有呢？”
“还有辽地的百姓！”淅川的眼睛亮晶晶的，“暗卫叔叔带着锦缎去辽地了，那里的百姓也有桂花，他们吃了皇权，就不会饿肚子了！”
柴宗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他低头看着儿子澄澈的眼眸，忽然觉得，那些盘根错节的阴谋，那些波谲云诡的算计，在这稚子的天真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刚要开口，林阿夏忽然轻轻“唔”了一声，眉头微蹙。
“怎么了？”柴宗训立刻紧张起来，连忙将淅川放下来，伸手扶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淅川也跟着紧张起来，小手攥着林阿夏的衣角，仰着小脸问：“母后，你是不是饿了？我去御膳房给你拿桂花糕！”
林阿夏摇摇头，拉住他的小手，又握住柴宗训的手，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的小腹上，眼底盛着温柔的笑意：“没什么，就是……好像有个小调皮，在跟哥哥打招呼呢。”
柴宗训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怔怔地看着林阿夏，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肉，感受到那个小生命微弱的心跳。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冲散了所有的阴霾。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竟有些哽咽：“阿夏，你……你有了？”
林阿夏笑着点头，眼角微微泛红。
淅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父皇的眼睛亮得吓人，母后的脸红红的，像熟透的苹果。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一拍手，大声道：“我知道了！母后肚子里有小弟弟了！小弟弟也想吃皇权！”
暖阁里的笑声再次响起，桂香从窗缝里钻进来，裹着一家三口的笑语，飘向回廊深处。
没人注意到，暖阁外的廊柱后面，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贴着墙壁站着。那人穿着内侍的服饰，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攥着，指节泛白。方才暖阁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了他的耳朵里——林阿夏怀了二胎，柴宗训因着稚子的话动容，甚至隐隐透露出要对辽地百姓施恩的念头。
黑影的眼底闪过一抹冷光，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瞬间，御书房的横梁上，一道玄色的身影微微动了动。暗卫统领的目光追着那道黑影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寒芒。方才柴宗训下令核查盐铁司账目时，便已料到会有人来偷听，特意让他守在这里。
黑影匆匆穿过御花园，拐进一处偏僻的偏殿。殿内烛火摇曳，刘美人的亲信正坐在桌前，指尖敲着桌面，神色焦躁。
“怎么样？”见黑影进来，亲信立刻起身问道。
黑影压低声音，将暖阁里的事一字不差地禀报出来，末了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小皇子说，要把那匹绣着桂花的锦缎送给暗卫，带去辽地。”
亲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一拍桌子，咬牙道：“好个柴宗训！竟想用这种怀柔的法子笼络辽地百姓！还有林阿夏，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了二胎，这不是在添乱吗？”
他来回踱了几步，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太后那边已经传话了，让我们尽快动手。桂祭之日，就是最好的时机。盐铁司的账目，就算他们查，也查不出什么破绽。倒是那个二胎……”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宫里的孩子，向来是福薄的。尤其是这种，生在风口浪尖上的……”
黑影的身子微微一颤，低下头，不敢接话。
偏殿外的桂树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而暖阁里，柴宗训正抱着淅川，看着林阿夏，眼底满是温柔。他忽然想起什么，低头对淅川道：“淅川，过几日宫里要办蒙学竞赛，先生说你写的‘和而不同’最好，你愿不愿意去参加？”
淅川的眼睛瞬间亮了：“参加竞赛有桂花糕吃吗？”
“有。”柴宗训失笑，“不仅有桂花糕，还有父皇亲自给你做的奖励。”
“那我要参加！”淅川拍着小手，兴奋地喊道，“我要拿第一！然后把奖励分给母后和小弟弟！”
林阿夏看着他雀跃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头。她靠在柴宗训的肩头，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听着淅川叽叽喳喳的声音，只觉得岁月静好。
只是她知道，这份静好之下，暗流依旧在涌动。盐铁司的账目，辽地的祭祀，太后的阴谋，刘美人的算计……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柴宗训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们母子。”
林阿夏抬眸看他，撞进他深邃而坚定的目光里，轻轻点了点头。
窗外的桂花，又落了几片。
暖阁里的婴啼般的笑语，还在继续。
而那场围绕着皇权、百姓、子嗣的暗战，已然悄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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