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斜对门是家绸缎庄,门脸装裱得花哨,朱漆大门上挂着铜环,门楣上的“锦绣庄”三个字烫了金,在日头下闪得人眼晕。掌柜姓赵,总爱穿着件宝蓝色的绸衫,料子滑得像流水,领口袖口镶着白边,见人就拱手,笑容堆得满脸都是,眼梢却斜着,藏着算计,像只揣着心思的狐狸。
这日巳时刚过,赵掌柜摇着把檀香扇,慢悠悠地晃进了杂货铺。他先是在货架前踱了两圈,捏捏这个布偶,摸摸那个陶罐,嘴里啧啧有声,像是在挑什么稀世珍宝。末了,才走到柜台前,指着摞在角落里的账册:“老刘,给我来两本账册,要厚实点的,记账清楚。”
刘掌柜正扒着算盘算账,闻言头也没抬:“自己拿,在第三摞。”
赵掌柜“哟”了一声,故意拖长了调子:“老刘你这待客之道,怕是要把生意做黄了。”说着,慢悠悠地走过去,拿起一本账册,刚翻开第一页,忽然“哎哟”一声,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捂住心口蹲下去,手里的账册“啪”地掉在地上。
“怎么了?”刘掌柜吓了一跳,算盘珠子都撒了两颗。
“手……我的手……”赵掌柜疼得龇牙咧嘴,抬起右手,只见无名指上有个小红点,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你这账册上有木刺!扎进我肉里了!血流不止啊!”他嗓门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这手可是要算银子、摸绸缎的,要是废了,你赔得起吗?”
“你讹人!”刘掌柜气得脸通红,像煮熟的虾子,撸着袖子就冲过去,指着地上的账册,“我这账册是新做的,昨天刚从纸坊拉来的,边角都磨过,哪来的刺!你给我看清楚!”
“怎么没有?”赵掌柜也来了劲,从地上爬起来,梗着脖子喊,“你看这血!红鲜鲜的!我告诉你老刘,今天你不赔我十匹上等云锦,这事没完!”
两个掌柜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星子飞了一地。刘掌柜骂赵掌柜“黑心肝”,赵掌柜咒刘掌柜“烂铺子”,声音越来越大,像两只斗架的公鸡。
看热闹的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很快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挑着菜担的汉子放下担子,踮着脚往里瞅;有抱着孩子的妇人,一边拍着怀里的娃,一边跟着骂“不像话”;还有几个闲汉,在人群里起哄:“赵掌柜不对啊,哪有木刺扎一下就要十匹云锦的?”“刘掌柜也不是好东西,上次卖我的盐里掺了沙!”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像锅煮沸的粥,乱糟糟的。
玄元正在后屋搬米,听见外面的吵闹声,放下沉甸甸的米袋,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门口站定。他没往前凑,就靠在门框上,像块安静的石头。神念里“评判”的念又冒出来了:觉得赵掌柜贪心,为了几匹布就撒泼耍赖;觉得刘掌柜暴躁,一点就着,不像个做生意的;觉得看热闹的人多事,不嫌事大,就爱扎堆起哄。这些念头像货架上的货,一件接一件地冒出来,摆得满满当当。
他赶紧用“觉照法”,一一“看”过这些念:赵掌柜的贪心是妄,刘掌柜的暴躁是妄,自己的评判也是妄。就像清点货架,看清了这件是“贪”,那件是“嗔”,那件是“痴”,然后便归回原位,不碰,不摸,任由它们摆在那里。
“玄元,你说说!”刘掌柜见他站着不动,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将他拽过去当证人,“你天天跟账册打交道,你说这账册上有木刺吗?是不是他讹人!”
玄元被拽得一个趔趄,站稳了,刚要开口说“没看见木刺”,忽然想起《止念诀要》里的“对境无念即菩提”。若顺着刘掌柜的话骂赵掌柜,便是着了“嗔”的境;若跟着众人的话评是非,便是着了“分别”的境。他便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赵掌柜的手破了,看着确实疼,先找郎中看看吧。万一真有刺留在肉里,发炎了可不是小事。”
这话不偏不倚,像把软尺子,轻轻把两边的火气都压了压。
赵掌柜原以为玄元会帮着刘掌柜,没想到他说出这么句不痛不痒的话,顿时噎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伤口”,那小红点早就不红了,哪有什么血流不止,不过是刚才自己掐出来的。见玄元不接茬,周围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知道再闹下去讨不到好,便哼了一声,捂着手上的“伤口”,骂骂咧咧地走了:“老刘,你等着!这事没完!”
刘掌柜还在气头上,见赵掌柜走了,火没处发,便指着玄元骂:“你这小子,胳膊肘往外拐!我白给你工钱了?刚才怎么不帮我说话!”
玄元没辩解,弯腰捡起地上的账册,拍了拍上面的灰,放回柜台,然后继续搬他的米。那些“被冤枉”的念、“想解释”的念,像田里的草,刚冒头就被他用“克念法”锄掉了。解释什么呢?解释了刘掌柜未必听,听了未必信,反倒让自己的神念跟着起波澜,不值当。
傍晚收工时,刘掌柜坐在柜台后,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看了玄元好几眼,欲言又止,最后从钱匣里摸出两个铜板,偷偷塞给玄元:“今天……谢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脖子都红了,“那姓赵的,就爱找茬,前阵子还想偷换我库房的秤砣,没安好心。”
玄元把铜板还给他:“掌柜的工钱已经给过了。”他知道,刘掌柜的脾气像炮仗,一点就炸,心里却不算坏,刚才的火气,不过是被赵掌柜逼出来的。
刘掌柜愣了愣,捏着那两个铜板,看着玄元平静的脸,忽然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倒像庙里的菩萨,不急不躁的。”
玄元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刚才那是非场里,自己差点就“着了境”——若跟着刘掌柜骂,便是“贪嗔”之火;若跟着赵掌柜闹,便是“痴妄”之水;若跟着众人评,便是“分别”之尘。幸好眉心那点暖意总在提醒,像盏灯,照着他守住了“无念”的根,没被这是非的浪卷走。
夜里回到客栈,玄元坐在灯下看书,翻到“前念着境即凡夫,后念离境即菩提”,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他忽然觉得,这市井就是最好的“境”,是非就是最好的“试金石”。念起时,被赵掌柜的贪、刘掌柜的嗔、众人的痴勾着走,便是凡夫;念止时,看清这些都是妄尘,不跟着动,便是菩提。凡圣之别,原就在这一念之间。
隔壁酒肆又开始猜拳,“哥俩好啊”“五魁首啊”的吆喝声震得窗户纸发颤,还夹杂着酒杯碰撞的脆响。玄元却觉得比往日更静,连油灯芯“噼啪”的爆鸣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像在耳边说悄悄话。他合上白天记的账簿,发现今天的账记得格外整齐,数字清秀,没有一笔错漏,连涂改的痕迹都没有——原来心无妄念时,手脚自会麻利,像溪水流过无石的河床,顺畅得很,不用费什么力气。
窗外的月光又爬上窗台,银亮亮的,照在《止念诀要》的封面上,纸页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玄元摸了摸眉心,那点暖意融融的,像揣着个小太阳,把胸腔都烘得暖暖的。他知道,往后还会遇到更多的赵掌柜、刘掌柜,更多的是非场,就像路上总会遇到石头、泥坑。可他不怕了——念起了,便觉照,像看见石头就绕开;念止了,便清明,像走过泥坑就抬脚。如此而已。
修行,原就不是躲着走,是迎着上,在纷纷扰扰里,走出条干干净净的路。这条路或许布满尘埃,或许满是荆棘,可只要心里的那点暖意不灭,那点清明不失,走下去,总能到想去的地方。
玄元吹灭油灯,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月光落满屋檐,像洗心洞的雪落在青石上,静得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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