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军阵线,依旧沉默如铁。只有军官们短促的口令声在队列中低沉传递。
“稳住!”
“握紧盾!”
“长矛手,准备!”
“弓箭手——!”
高鉴依然立马于帅旗之下,面对汹涌而来的人潮,面甲下的脸庞沉静如水。他缓缓抬起了右手,手中握着一把制作精良的长弓。他并没有看冲来的敌军,而是微微抬头,估测着风向和距离。
然后,在敌军前锋开始冲锋,他动了。
动作流畅而稳定,取箭,搭弦,开弓如满月——弓臂发出轻微的呻吟。箭头并非指向任何具体的敌人,而是斜斜指向天空,呈一个标准的约四十五度抛射角。
没有呐喊,没有多余的动作,高鉴手指一松。
“嗖——!”
箭矢离弦,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破空声,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越过前方严阵以待的己方阵列,越过中间飞速缩短的空地,然后力竭,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颤音,狠狠地扎进了武阳军阵前约一百八十步处、一片光秃秃的泥土地上!箭尾的白羽,在尘土中轻轻颤动。
一箭立界!
射完这一箭,高鉴看也未看结果,调转马头,在亲兵护卫下,从容不迫地退入了中军步兵阵线的后方,将指挥权交给了前沿的刘苍邪及各营校尉。他的身影消失在盾墙之后,但那支孤零零插在地上的箭矢,却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一道生与死的标尺。
“弓箭手——!”刘苍邪的怒吼适时响起,如同旱地惊雷,压过了对面汹涌的声浪。他驻马在步兵阵线侧后方一处稍高的土包上,环首刀已然出鞘,雪亮的刀锋映着日光。
武阳军阵中,位于步兵防线之后、分作三组梯次排列的六百名弓箭手,闻令同时动作!第一组两百人齐刷刷上前一步,张弓搭箭,箭簇斜指苍穹,角度与高鉴方才那一箭几乎一致。
“第一组——抛——射——!”弓弦绷紧的吱嘎声汇成一片低沉的嗡鸣。
敌军冲锋的浪潮愈发汹涌,最前排的悍卒已经能看清武阳军盾牌,能感受到脚下大地的震动,能听到自己狂野的心跳和身边同伴粗重的喘息。越过那支插在地上的白羽箭。
“放——!!!”
刘苍邪的环首刀猛然下劈!
“嗡——崩!!!”
两百张强弓同时松弦的巨响,汇成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雷霆!两百支利箭离弦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短暂而密集的“黑云”,带着死亡尖啸,以完美的抛物线,越过武阳军的前排盾阵,向着狂奔而来的敌军前锋覆盖下去!
时间,仿佛在箭雨升空的瞬间凝滞了一瞬。
下一秒。
“噗噗噗噗噗——!!!”
“啊——!”
“我的眼睛!”
“盾!举盾啊!”
“救命——!”
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冲在最前面的义军士卒,很多人为了冲锋速度,并未携带大盾,或只是随意持着小圆盾,根本无法有效防护来自头顶的打击。锋利的箭簇轻而易举地穿透了皮甲、棉衣,甚至直接钉入了头颅、眼眶、咽喉、胸膛!惨叫声瞬间取代了冲锋的呐喊,冲在最前面的一排人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死亡之墙,齐刷刷倒下一片!鲜血迸溅,人体翻滚,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但这仅仅是开始!
“第二组——上前!放!!!”刘苍邪的命令没有丝毫间隙。
第一组弓箭手射完后立刻后撤,从箭壶中抽箭,同时第二组两百人踏步上前,张弓,几乎在第一波箭雨落地的同时,第二波“黑云”已然升空!
“崩——!!!”
又是一片死亡的尖啸覆盖!
“第三组——放!!!”
三组弓箭手,循环往复,毫不停歇!每一波箭雨之间,间隔极短,形成了一道几乎连绵不绝的死亡金属风暴,精准地笼罩在綦公顺军冲锋的锋线以及后续梯队头上!
这就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与草莽豪强武装在远程打击能力上的天壤之别。武阳军的弓箭手,或许个人技艺未必个个顶尖,但严格的队列训练、统一的指挥、高效的轮射节奏,使得他们能发挥出远超散兵游勇的集体杀伤力。
綦公顺军的冲锋队伍,在这绵密如雨、精准狠辣的箭矢覆盖下,付出了惨重代价。每一波箭雨落下,都会清空一小片区域,带起一片血花和惨叫。冲锋的锋线变得参差不齐,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破布。许多人下意识地举起手中一切可以遮挡的东西——小圆盾、甚至同伴的尸体,但依旧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受伤未死者的哀嚎、垂死者的呻吟、被踩踏者的惨叫,与箭矢破空声、弓弦崩响声、军官的吼叫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残酷的战场交响。
“冲过去!快冲过去!贴上去他们就没辙了!”綦公顺在后方看得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亲自挥槊击飞了几支射向他的流矢。他的亲兵营确实悍勇,虽然也遭受损失,但冲锋的意志未减,甚至被血腥和死亡刺激得更加疯狂,踏着同伴的尸体和鲜血,吼叫着继续向前猛冲。
终于,在付出了数百人伤亡的代价后,最前排的悍卒,终于冲过了那段死亡地带,逼近了武阳军阵前约五十步的距离!这个距离,弓箭的直射威力更大,但抛射的覆盖效果减弱。而且,綦公顺军中零散的弓箭手,也在这个距离上开始发箭还击。虽然他们的箭矢稀稀拉拉,缺乏准头和力道,大多叮叮当当地射在武阳军的盾牌上,或者软绵绵地落入阵中,仅造成零星伤亡,但至少,不再是单方面挨打了。
“五十步!!!”前沿的高鉴军队正们嘶声怒吼。
刘苍邪眼中精光爆射,他知道,决定胜负的时刻到了!弓箭压制已最大限度迟滞和削弱了敌军,现在是短兵相接,一决雌雄的时候!他猛地将手中环首刀高高举起,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弧光,直指苍穹,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
“全军——听令!!!”
“盾阵——前倾!长矛——平举!!!”
“为了家园!为了妻儿!为了我们身后的粮食!!!”
“武阳军——”
“杀——!!!”
“杀——!!!”
“杀!杀!杀!!!”
最后的“杀”字,不再是刘苍邪一人的怒吼,而是整个高鉴军从胸膛中迸发而出的、整齐划一、震天动地的咆哮!这咆哮声凝聚着春耕护粮的艰辛、对齐郡土地的归属、对侵犯家园者的仇恨,以及百战锤炼出的铁血军魂!声浪之雄壮,瞬间压过了对面一切嘈杂!
“轰——!!!”
随着这声咆哮,原本静止如山的高鉴军阵线,动了!
并非散乱的前冲,而是整体如山岳平移!最前排的重甲盾牌手,齐声怒吼,肩顶盾牌,将顿入土中的大盾猛地拔起,微微前倾,形成一个带着死亡角度的钢铁斜面,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开始向前推进!他们身后的长矛手,紧紧跟随,平端的长矛从前排盾牌的缝隙中如毒蛇般刺出,矛尖森然,随着阵线移动而微微起伏,如同一片死亡的金属森林在移动!
与此同时,左右两翼的轻甲矛手和刀盾手也同步启动,保持着与中央重步兵的紧密衔接,整个弧形阵线如同一张缓缓张开、却又布满利齿的钢铁巨口,向着冲来的敌军反卷过去!
反冲锋!
不是被动等待撞击,而是以严整无比的阵型,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主动迎击!
五十步的距离,在双方相向冲锋下,瞬间消失!
下一刻,两股洪流,轰然对撞!
“砰——!!!哐啷——!!!”
那不是单一的撞击声,而是成千上万次撞击瞬间汇聚成的、沉闷到足以让人心脏停跳的恐怖巨响!是钢铁与肉体、盾牌与刀锋、呐喊与惨嚎最直接、最野蛮的交织!
武阳军前排的重盾,如同移动的城墙,狠狠撞入了綦公顺军略显散乱的冲锋队形中!巨大的冲击力,让许多冲得太猛的义军士卒如同撞上了一堵铁壁,筋断骨折,口喷鲜血倒飞出去!而那些试图用刀斧劈砍盾牌的,却发现对方的盾阵严密无比,盾牌厚重,劈砍上去往往只能留下浅痕,反而暴露了自己。
而真正致命的,是从盾牌缝隙中闪电般刺出的长矛!
“噗嗤!噗嗤!噗嗤!”
长矛刺入人体的闷响,成了这一刻战场的主旋律。武阳军的长矛手训练有素,刺击精准有力,专挑脖颈、胸腹等要害。许多悍勇的义军士卒,甚至还没看清敌人的脸,就被突如其来的长矛贯穿了身体,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软软倒下。鲜血如同廉价的红浆,疯狂泼洒,瞬间染红了盾牌、长矛和脚下的土地。
綦公顺军的个体悍勇,在武阳军严谨如机器般的战阵配合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们往往单打独斗凶悍异常,但面对这种盾矛协同、步步为营的推进,却难以找到有效的破解之法。个人的武艺,被集体的铁律碾得粉碎。
“顶住!给老子顶住!凿穿他们!”綦公顺在后方看得肝胆俱裂,他怎么也想不到,野战中自己的核心精锐,竟然在正面碰撞中落了下风!他挥舞马槊,连挑数名企图后退的士卒,声嘶力竭地督战,甚至亲自带着最精锐的一队亲兵,试图从侧面寻找突破口。
然而,武阳军的阵线韧性极强。两翼的轻步兵同样配合默契,刀盾手格挡劈砍,矛手伺机突刺,将试图绕击的敌军牢牢挡在外面。整个阵线如同一块巨大的、布满尖刺的磨盘,缓缓转动,无情地碾压、消耗着冲上来的敌人。
战场彻底陷入了最残酷的白刃绞杀。怒吼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骨骼碎裂声、垂死呻吟声……各种声音混杂成一片令人疯狂的地狱噪音。每一刻都有人倒下,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武阳军凭借阵型优势和严格的纪律,伤亡相对较小,但压力巨大。綦公顺军则凭借人数和亡命之气,前仆后继,死战不退,双方在阵线交接处形成了惨烈的拉锯。
鲜血飞溅,断肢横飞,生命在这里以最快的速度流逝。阳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被冲天的杀气、烟尘和血雾所笼罩。
喜欢山河鉴:隋鼎请大家收藏:(m.qishishuwu.com)山河鉴:隋鼎骑士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