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辽阳城内,留守府前街。
何灌靠在一堵半塌的砖墙后,左臂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三次。他眼前是一条宽约五丈的街道,街道尽头就是留守府的大门。门紧闭着,门前堆着沙袋和拒马。
“将军,攻不进去。”韩震猫着腰跑过来,脸上全是烟灰,“留守府的墙比城墙还厚,火炮轰了半个时辰,只打出几个白印。而且……”
他顿了顿:“里面太安静了。”
何灌也感觉到了。从昨天攻入这条街开始,金军的抵抗就变得……很奇怪。他们不再死守每间房屋,而是稍作抵抗就后撤,像在故意引宋军深入。
“咱们推进得太顺利了。”何灌喃喃道,“从城南打到城中心,只用了三天。金军两万人,就算巷战再难打,也不该溃败得这么快。”
韩震脸色一变:“将军的意思是……”
“圈套。”何灌咬牙,“咱们可能中圈套了。”
话音刚落,留守府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不是被攻破,是从里面打开的。
一个金军将领独自走出来,手里举着白旗。是何灌的老熟人——完颜撒改。
“何将军!”完颜撒改用生硬的汉语喊道,“我们大王……想和你谈谈!”
何灌和韩震对视一眼。
“谈什么?”何灌高声回应。
“谈……辽阳城的归属,谈你们这四万大军的生死。”完颜撒改顿了顿,“大王说,只准你带三个人进来。敢吗?”
韩震急道:“将军,不能去!肯定是陷阱!”
何灌盯着那扇敞开的大门,门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沉思片刻,忽然笑了。
“去。”他说,“但不是我一个人去。”
半刻钟后,留守府正厅。
何灌带着韩震、还有两个亲兵,走进这座曾经辽国留守的官邸。厅内空荡荡的,只有正中摆着一张长案,案后坐着完颜宗望。完颜撒改按刀站在他身后。
“何将军,久仰。”完颜宗望做了个请的手势,“坐。”
何灌没坐。他环顾四周,发现厅内墙壁、柱子、甚至天花板上,都有暗红色的痕迹——像是……火油?
“大王有什么话,直说吧。”何灌冷冷道。
“好。”完颜宗望也不绕弯子,“辽阳城,你们打下来了。但你们这四万人……也快完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窗外:“从你们进城那天起,我就在留守府周围三条街内,埋了两千罐火油。只要我一声令下,这三条街……会瞬间变成火海。”
何灌脸色不变:“那大王为何不点?”
“因为我也在这三条街里。”完颜宗望转身,“点火,我也得死。但何将军,你觉得我怕死吗?”
他走到何灌面前,眼神平静:“大金立国三十年,从白山黑水打到辽东,靠的不是怕死,是敢死。我可以死,辽阳可以烧,但你们这四万宋军……也得陪葬。”
韩震忍不住开口:“你烧了城,自己也逃不出去!”
“我没想逃。”完颜宗望笑了,“用我一条命,换大金国运昌隆,值了。但你们呢?何将军,韩将军,你们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就这么死在这异国他乡,值吗?”
何灌沉默。完颜宗望说的是实话——如果真点火,这三条街里的四万宋军,至少会死一半。而且火势会蔓延,整个辽阳城都可能烧成白地。
“你想要什么?”何灌终于问。
“退兵。”完颜宗望一字一顿,“你们退出辽阳城,退回复州。我保证,不追击,不偷袭。等你们安全退回,我再从密道离开。”
“做梦!”韩震怒道,“死了这么多兄弟,你说退就退?!”
“那你们就等着一起烧死。”完颜宗望平静地说,“而且别忘了,你们的粮道已经断了。就算我不点火,你们在这城里也撑不了几天。”
厅内陷入死寂。
完颜宗望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何将军,我给你一个时辰考虑。一个时辰后,如果你们不退……”
他指了指厅外:“留守府外那条街的屋檐下,我埋了三百罐火油。时辰一到,我就会点燃。那只是一点小小的……示范。”
何灌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转身:“走。”
四人退出留守府。刚出大门,韩震就急道:“将军,咱们不能退!退了,前面死的弟兄就白死了!”
“我知道。”何灌脸色铁青,“但他说得对——粮道断了,咱们撑不了多久。而且……”
他回头看了眼留守府:“那些火油,是真的。”
“那怎么办?”
何灌没回答。他快步走回宋军阵地,召集所有营指挥使以上军官。
“情况就是这样。”他把留守府里的对话复述一遍,“完颜宗望要用整个城中心做火葬场,拉咱们陪葬。”
军官们炸了锅。
“跟他拼了!冲进去宰了他!”
“拼?火一点,咱们全得烧死!”
“那也不能退!退了,怎么跟元帅交代?怎么跟死去的弟兄交代?!”
争论不休时,一个斥候飞奔而来:“将军!城外……城外有动静!”
“什么动静?”
“西面来了一支骑兵,打着咱们的旗!领头的……好像是王禀将军!”
何灌和韩震同时一震。
王禀来了?那关胜和赵大锤呢?
半个时辰后,西城门。
王禀、关胜、赵大锤带着八千残兵,从炸开的城门冲进辽阳城。另外两千留在鹰嘴涧守山。何灌和韩震已经在等他们。
“王将军!”何灌冲上去,“你们怎么……”
“回头再说。”王禀翻身下马,脸色凝重,“完颜宗望那老王八蛋,是不是要用火油烧城?”
“你怎么知道?”
“皇城司截获的密信。”王禀从怀中掏出一封羊皮信,“完颜宗望早在十天前,就从高丽调来了五千桶石漆——比火油更猛,水泼不灭。他把石漆埋在城中心地下,用竹管连通。只要点燃一处,整个城中心……会炸上天。”
韩震倒吸一口凉气:“那他刚才说只埋了两千罐火油……”
“是在骗咱们,让咱们以为还有机会强攻。”王禀咬牙,“实际上,他埋的是石漆,量足够把半个辽阳城掀翻。”
关胜被赵大锤搀扶着,虚弱地说:“那咱们……必须退?”
“退不了。”何灌摇头,“城外还有从高丽边境撤过来的铁浮屠,退出去就是野战,咱们现在这状态,火药和箭矢都消耗殆尽,补给运不过来……打不过。”
进退两难。
王禀忽然问:“石漆的引信在哪?”
“应该就在留守府。”何灌说,“完颜宗望要亲自点火,肯定把机关设在身边。”
“那就擒贼先擒王。”王禀眼中闪过凶光,“我带龙骧军精锐,从地下摸进去。”
“地下?”
“辽阳城是辽国重镇,地下有排水暗渠。”王禀指着地图,“我来之前,找原辽国降官问过。从西城门附近的下水口进去,能直通留守府后院。”
韩震担忧:“可暗渠里可能有埋伏……”
“所以需要佯攻。”王禀看向何灌,“何将军,你带主力在正面,做出要强攻留守府的样子,吸引金军注意。我带两百精锐从暗渠摸进去,宰了完颜宗望,毁了引信。”
关胜忽然开口:“两百人不够。暗渠狭窄,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而且……完颜宗望身边肯定有护卫。”
“那你说怎么办?”
关胜盯着地图看了很久,缓缓道:“声东击西,暗度陈仓。但不是从地下……是从天上。”
众人一愣。
“天上?”
“云车。”关胜说,“现在不是还有五架云车来吗?虽然载人少,但能飞。用云车,夜里把精锐直接送到留守府屋顶。同时,地下暗渠也派人,双管齐下。”
他顿了顿:“正面再佯攻,三路齐发。完颜宗望再厉害,也防不住从天而降的刀子。”
王禀盯着关胜,忽然咧嘴笑了:“关胜,……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关胜苦笑:“快死的人……脑子反而清醒了。”
计划定下。何灌负责正面佯攻,王禀带一百人走暗渠,赵大锤带五十人乘云车空降,关胜坐镇指挥——主要是他实在动不了了。
时辰定在子时。
距离完颜宗望给的时限,还有三个时辰。
留守府内,完颜宗望站在二楼窗前,看着远处宋军阵地的动静。
“大王,宋军好像在集结。”完颜撒改低声道,“他们要强攻?”
“不像。”完颜宗望摇头,“何灌不是莽夫,知道强攻是送死。他们可能在准备……别的法子。”
“那咱们……”
“按原计划。”完颜宗望转身,走到厅内一根柱子前,伸手在柱子上某个位置按了一下。柱子侧面弹开一个小门,露出里面的机关,一根粗大的引信,连接着地下。
“子时一到,如果宋军不退,就点火。”他平静地说,“撒改,你带人从密道走。我留下。”
“大王!您……”
“总得有人点火。”完颜宗望笑了笑,“而且,我要亲眼看着宋军……葬身火海。”
他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喃喃自语:
“呼延庆,你的东路大军,到此为止了。”
窗外,暮色四合。
辽阳城的最后一夜,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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